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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着啤酒,吹着海风,先是卓扬讲述这半年多在澳洲的有趣经历,之后,严予行也讲起了里岛的大小事情。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啤酒,卓扬觉得脑子晕乎乎,大哥的声音也模糊得要命,满耳只听见“爸爸”这样,“爸爸”那样,“爸爸”又怎样最后终于在数不清的有关“爸爸”的故事之中,成功醉倒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他躺在车子后排座椅上,身前盖着严予行的外套。海风将不远处的嬉笑声轻轻吹了过来,那是大哥和表姐的声音,看来他们不但没有睡意,而且谈性正浓。

车子的顶棚敞开着,夜空晴朗,一睁眼就是满天的璀璨星光。拥有两颗明亮大星的是半人马座,南面的煤袋星云是苍蝇座,位于半人马座与苍蝇座之间的十字形,是南十字星座这都是南半球才能观测到的星座。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银河之中,可是此刻我眼前的美丽星空,你却无法看见。

大哥走后,一连几天,卓扬总是会梦到严耀钦。他的梦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在梦里,那个男人说着平常的话,做着平常的事,带着平常的表情。习惯果然是可怕的东西,那些完全不值得记住的“平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了,不会特意去想起,却也没有办法忘记。

卓扬是个积极又乐观的人,无论遇到任何事,哪怕是再大的逆境和挫折,也会努力走出去。他会调整自己,慢慢地忘记伤害,忘记仇恨,忘记失败,却忘不了关爱,纵容,与体贴入微。

就好像是戒烟许久的人,一朝又重新置身于烟雾缭绕的环境之中,难免会破戒。卓扬将严耀钦这个人自动屏蔽了大半年,却又被大哥只言片语的转述勾引着,无法抑制地牵挂起来。

思前想后,卓扬拿起了电话。就要按上拨号键的时候,却又迟疑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害怕这普通的联络,会给对方造成什么额外的错觉。

就在这个瞬间,铃声毫无预兆地猛然响了起来,吓了卓扬一跳,手机本就紧紧捏在指间,受了惊,下意识地按了接听键,这才发现电话竟然是严耀钦打来的。

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巧合,是该叫做“心有灵犀”吗

严耀钦也是从严予行口中得到了小儿子的消息,听见了那个孩子出于礼貌委托大哥带给自己的问候,硬撑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谁想到刚刚鼓足勇气拨出电话,还没听到提示音响起,就顷刻接通了。

当一声熟悉而略显紧张的“喂”传出来时,严耀钦忽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按住话筒深呼吸几次,才恢复了冷静,勉强装出一副坦荡的长辈腔调探询道“阿扬,我我这样会打扰到你吗”

好半天,卓扬轻声开口应对“怎么会,就算脱离了父子关系,我和老严依旧是朋友啊”

话筒两边,各自如释重负地无声笑了起来。

、循序渐进

那道构筑在卓扬心底,用来拦截某些复杂情愫的堤坝,先是被有关严耀钦的点滴音讯松动了泥土,又被一通毫无预兆的电话掘开了小洞,最后承受不住积聚已久的思念冲击,轰然崩塌,偏离了轨道的情感激流倾泻而下。

父子俩就这样很突然,却也很自然地恢复了联络。

最初,严耀钦只选择在周末或节日的时候战战兢兢拨打过来。他们之间相隔着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洋,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季节,过着完全没有交集的生活,很难找到话题,所以每次谈话的引子,总是肥狗波比。

向来惜字如金的严耀钦在电话里变得唠唠叨叨,什么波比有女朋友了,波比拉肚子了,波比偷偷趴在沙发上看电视,波比一早上吃了三大根肉骨棒,波比波比就像老爸炫耀被自己养成胖墩儿的孩子一样,事无巨细,如数家珍。

等开了个好头,再接下来,就会发挥他商场谈判的本领,假装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到卓扬身上。滔滔不绝地询问着健康状况,澳洲气候,心情好坏,读书进度,交友范围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却不厌其烦,到最后似乎在没话找话了,也硬拖着不肯轻易挂断。

那些通话的时限越来越长,有好几次,卓扬躺在床上讲电话,不知不觉间竟捏着电话机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严耀钦依旧没有挂掉,听筒里传来微弱的嘶嘶声,仔细辨认,是烟头燃烧的声响。

严耀钦就这样一边聆听着儿子酣睡的呼吸,一边抽着烟度过漫漫长夜,或许烟缸里的灰烬早已爆满溢出。卓扬有心提醒他注意健康,想想又忍住了,仿佛自己这一开口,就会落了下风一般。

无奈之下,只好绕了个大圈子,半是建议半是责怪地说“记得少抽点烟吧,大哥做事很辛苦,做爸爸的该体谅才是,就别让他再为家人的身体操心了。”

很多时候,大哥倒是挺好用的。

严耀钦品品话中滋味,略有失落,却依旧受用。很明显,这是小狐狸在逃避。算了,逃就逃吧,只要他快乐就好。

逐渐地,父子二人的通话频率从周末、节日发展到了隔天一次,每天一次,甚至每天几次。

连卓扬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几点睡觉,何时起床,严耀钦都要细细过问一遍。这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也是最开心的内容。刚开始卓扬有些不耐烦次次回答相同的问题,但被对方坚持着,折磨着,最后也就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日积月累,成了习惯,哪天严耀钦不来问话,他倒觉得少了点什么。

只是任何涉及到感情的话题,都被彼此小心回避着,生怕一不留神打破了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重又陷入无法面对的尴尬境地。

澳洲与里岛的时差只有三个小时,偶尔遇上两人都空闲的时候,也会通上个视讯电话。有些事在罗根先生那讲不通,卓扬就会直接去找老严解决。

在墨尔本,有着世界上稀有的有轨电车,舒适而便捷。卓扬很希望能像普通学生一样,自己乘电车上下学。几次向罗根先生提出,都被礼貌地拒绝了,对方坚持着每天开车接送他。

卓扬对着严耀钦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电车很有趣,你知道吗,透过电车车窗去看墨尔本是完全不一样的,会看到很多街道,行人,很多奇妙的画面。像我这样,就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大好风景,很遗憾啊”

严耀钦不管在外头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一回到家,面对着显示器上万里之外儿子的脸孔,总会将冷酷表情一挥而散,换上平和温柔的笑意,小心劝着“好了阿扬,罗根先生也是担心你,害怕电车人多,空气混浊,对你的身体不好。”

“可是我已经保持了十个月的良好记录”卓扬很不满,嘴巴夸张地鼓了起来,像只塞了满口果肉的花栗鼠。从移居澳洲以来,他倒确实是一次都没有发过哮喘。

看着儿子难得流露出的幼稚表情,严耀钦在屏幕前无声地仰头大笑。没办法,他是早就被卓扬吃定了,什么理智,什么冷静,什么三思而后行,只要儿子撒个娇,就再没法说出半个“不”字。

从严耀钦这里得到了首肯,卓扬心情大好。胡乱道了声再见,打算去做功课,却忘记要把视讯的按键关掉。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严耀钦尽收眼底,自己却丝毫未察。

挂式音响里播放着活泼欢快的土耳其进行曲,卓扬嘴角弯弯翘着,展露出调皮而灵动的笑容,漂亮的小脑袋瓜伴随着轻巧跳跃的音符而快速地一点,一点,手指在并不存在的钢琴上做出弹奏的姿势,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时而沉醉地投入着。

这无意间目睹的

一幕,使大洋彼岸的严耀钦也沉醉其中了,这个样子的卓扬,他还从未见过。只是一个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满足,竟也能如此开怀欢畅。

那首土耳其进行曲,被乐评家们盛赞为“带着童贞般的单纯”,这词汇用在儿子身上,也分外贴合。更难得的是,在纤尘不染的单纯之外,卓扬身上却又拥有着超乎年纪的睿智与淡然,这种矛盾的结合,正是他最大的魅力所在。

就只是这样看着儿子,听着他的声音,偷偷窥视着他看似愚蠢,实则充满了人生智慧的举动,严耀钦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注入了新鲜而年轻的血液,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活了。

时间就在无数的电波往来中飞速流转着,很快,中国新年到了。

提前一周,斯旺斯顿的唐人街上就已经灯笼高挂,彩旗飘扬。舞狮舞龙的队伍载歌载舞,吸引着大量华人及外国游客聚集一处,领略着五千年传统文化的传奇魅力。

春节当天很多同学对卓扬表示了新年祝福,对于遥远而神秘的东方,他们充满了好奇。有个叫本尼的白人男孩一直固执地认为黄皮肤的人全是功夫大师,个个都像李小龙或者成龙一样,甚至有好长时间还跟在卓扬屁股后头,非要拜他为师,自说自话地认为这个叫“严”的里岛小子是个隐世高手,搞得卓扬哭笑不得。

这天结束下午的课程,照例又被本尼纠缠了一番,好容易摆脱掉,偷偷溜出校门,就接到了严耀钦的电话。

卓扬以为会收到一个新年祝福,谁知却意外听到严耀钦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阿扬,如果我想去澳洲做水饺给你吃,你会欢迎我吗”

卓扬一愣,抓着电话的手不自觉轻颤了一下,犹豫许久,轻轻一笑“为什么不呢”

话筒里传来长长一声吐气,似乎放松地笑了起来。

身边不断有朋友经过,熟络地拍拍卓扬肩膀,或是动动手指说“明天见”。卓扬也带着礼貌亲切的笑容,一一做出回应。猛然间,他的笑容顿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定格在某个角度,无法移动。

卓扬的目光不经意间越过朋友的肩头,望向了街道对面,那里停着两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有个穿风衣戴墨镜的高大男人扶着车门立在后面,笑容熟悉无比,和常常在睡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严耀钦站在夕阳下,浑身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显得温暖而虚幻。他瘦了,却依旧挺拔,像座山一样。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是一身黑衣木头样的张崇久与傻兮兮咧着嘴的阿义。

卓扬狠狠地眨了两下眼睛,不敢置信。

一瞬间,在他心底里涌出了想要跑过去紧紧拥抱住那个人的冲动,却又在大脑的控制下,生硬收住了脚步,最后只抬起手臂轻挥了挥,送出了一个无声的“hi”。

坐上严耀钦车子的时候,卓扬才反应过来,电话还捏在手里忘了挂断。他从头到脚将严耀钦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不解地问道“既然你人都到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打来问我意见呢”

严耀钦也目不转睛看着儿子,似要把人看进眼睛里一样。听见卓扬的话,他从容一笑“怕你不喜欢。”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清清楚楚地告诉卓扬,那不是在讲漂亮话,而是真诚的。可是卓扬贪玩的性子被勾引起来,又忍不住去逗老严“噢万一我真的回答你说不喜欢呢”

严耀钦毫不迟疑地笃定答道“那就直接回去。”

“你真是”卓扬敛起几分笑容,假意斜斜瞪了爸爸一眼,“才一年不见,怎么脑子就退化了这么多,难道不会事先问清楚我的态度再过来”

严耀钦低下头,稍稍贴近卓扬一点,像是分享秘密般悄声说道“我等不及了。如果等你答应了再动身,中间要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你不答应我只看一眼就离开,起码也了了心愿。”

卓扬感觉心头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酸酸涨涨的,一时竟有些语塞。沉默片刻,才费力挑起话头“往年这个时候,你该是最忙的吧”

“昨晚刚刚去参加了政府搞的一个杰出商界人士表彰的酒会,晚上陪商会的胡总,海关的刘司长一起喝了几杯,今天凌晨就赶过来了。”严耀钦像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回答着。

卓扬很认真发表着疑问“这奖项不是亚洲商业联合总会颁发的吗,为什么里岛政府也”他惊觉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后半截话被窘迫地吞了回去。

没错,他是在关注着严耀钦的一切消息,昨晚还上网浏览里岛新闻直到深夜。情急之下,只好胡乱搜寻着借口“貌似大哥是这样说的,反正我也没认真听”关键时刻,当然是大哥最好用。

严耀钦怎么可能放过这令人欣慰的细节,话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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