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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熠熠的深情,却千年不减。

“这个男飞天是天歌神乾闼婆,女飞天是天乐神紧那罗。他们是佛教天龙八部众神之中唯一的夫妻。”我跟她解释说。

她目光神往憧憬地久久停在壁画上“你说,白拓和殷小蛮会不会是他们转世的化身”

“也许是吧。”我半认真地笑答,不忍扫她的兴。

“那我爸爸妈妈呢”

我收起玩笑的心境,郑重地说“或许这世上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都是他们的化身。”

“那么爱是不是真地会生死不断,千年不灭,永世轮回” 她双目灼灼地看着我,紧张而热切。

我本不信任何神佛鬼怪前生后世之说,但此刻她目中的希冀与执着却让我无法说不。

我看着她的眼睛,静默片刻,然后缓声但坚定地回答“会的。”

她看着我,眼中有欣然的神采。

我给她讲从北魏到元代,各时期雕塑壁画风格的变迁,和不同时代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对它们的影响,以及它在近代所遭到的来自西方的掠夺与毁坏。

云深用心听着,在我面前却渐渐垂了头,低声说“对不起,靖平。”

“对不起为什么”我讶然。

她怯生生抬眼看我“我,我也是半个西方人的后代。我为他们的罪恶向你道歉。”

这敏感的孩子。我心中一暖,又一酸,揽她过来,轻轻安抚“傻孩子,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太祖父是前清的平王,历史上清廷对西方赔款数额最大的协定就是由他签的。他本宁死不签,但当时慈禧太后便囚了我祖父做人质胁迫他。虽然最后他是迫于无奈,但他在条约上的签名却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极大的污点。如果后代要为前人做的错事赎罪,那么作为他的后代,我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她一听顿时脸色纸白,低喊一声“不”,便抱紧了我,眼泪便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我知道闯祸了,忙不迭地安慰“都是舅舅不好,尽乱说话。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讨人嫌,活千年。像舅舅这样讨厌的人,才不那么容易死。只怕到时变成了个老头子,惹你烦。”

“我不烦”她止住哭,着急起来“我永远都不会”

她静下来,怔怔地看了我许久,说出一句“我只有你了。”

我心里大痛,紧搂了她在胸前“云深,你不但有我,你还有爱你的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以后还会有爱戴你的比利时国民。”

她脸藏在我胸前,小声说“可我想要的只有你。”

她如落花坠地般的轻轻一句,却震得我心惊神撼。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心瞬间不规律地狂跳起来,双臂猛然抱紧了她。但理智在我耳边说“她的意思是,你是她最信任和亲密的长辈。仅此而已。”

我强自平静下来,抚着她的头,温和地说“舅舅永远都会是你坚实的依靠。”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蓄满紧张和惧意“你永远不离开我,好吗”

我该说什么

说这次旅行结束后,你就要回布鲁塞尔做比利时人的公主,而我要留在北京,继续似乎永无穷尽的工作和责任。

说我们就要重洋远隔,再不能朝夕相见。

说等你大了,会找到心爱之人结婚生子,而我会永远是你记忆中亲厚的长辈。

但她没了呼吸摔在我面前的画面却一次一次阻止我的理智。

云深,我要怎样说才不伤害你,我要怎样做才能渡你出这一重又一重的劫难

生命里第一次,我举步维艰。

她仍在等我的回答,见我半晌不作声,眸子里的惧意更深,放在我胸前的小手颤抖起来。

我忙擒了她的手,牢牢握住,脑中一片空白,但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平静地说“好,我永远不离开你。”

她目中骤然腾起的烁烁华光几乎要点燃了我。然后我看见她柔软的双唇微微上翘。

她笑了,微弱,但却真切。

在她父母去世的第五十二天,她终于展开了第一个笑颜。

我愿穷尽我的所有,换她这样一个微弱的笑容。

我愿背负一切,换她的生命远离苦难。

我愿承受一切后果,只要此刻这意义含糊的问答会是她振作的。

表哥 靖平

我们在敦煌足足呆了十天。云深脸上的抓痕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眉宇间渐渐开朗,话也多了起来。

我陪着她,不急不缓地欣赏浩瀚戈壁中的海市蜃楼;骑骆驼上鸣沙山去看落日里的月牙泉;在雷音寺弥漫的香火烛影里祈愿;看安西桥湾城的大漠孤烟;在胡杨的沙沙声里寻找当年和藩的女子留下的琴音。

晚上,我会带她去逛敦煌的夜市。

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好奇心,对什么都感兴趣,在演皮影戏或者剪纸的小摊前一站就不想走,甚至在卖廉价衣物的地摊旁惊奇地看人讨价还价,都能看半天。等到两手都满满地擒了买来的小玩意儿,就开始喊饿,一面眼睛瞟着街边的小吃摊。

自从她十三岁的那次肠胃炎以后,我一般不让她随便吃小摊上的东西,但难得她现在有胃口,我便挑一些看上去干净些的食摊让她试试。

她对烤羊蹄,酱驴肉一类的肉食还是不太感兴趣,倒是对什么泡儿油糕,酿皮子,腌黄瓜,泡萝卜,大为倾心,但每次又吃不多,剩下的就塞给我替她“处理”。她尤其喜欢一种叫“杏皮水”的酸中带甜的饮料,看见了就想买,直到最后喝得反了胃,看到杏皮水就恶心,才罢手。

我们的下一站是张掖,那个古时又被称为“泛城塔影,遍地古刹”的甘州。

清晨八点,我们坐在从敦煌火车站出发的硬座车厢里,启程前往张掖。云深以前从没坐过火车,所以执意要试一试,而且要坐最普通的硬座。我只好顺着她。

整个车厢里坐得满满,有游客,也有本地人。

我们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妻,朴实的衣着,红润而略糙的脸。那位妻子怀着像是八九个月的身孕,坐定后,便在桌上摆开一堆吃食,不停口地吃。她丈夫在一旁体贴地替她剥水果皮和鸡蛋壳,快乐地忙活着。

云深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初时好奇,续而感怀,跃跃欲试地想说什么,但她作为一个公主的教育让她并不习惯主动接近陌生人。

我在桌下握一握她的手,对她鼓励地笑笑。她便轻吸了一口气,鼓着勇气对面前的夫妻开口“你们好。恭喜你们了。请问你们的宝宝什么时候出生”话还没说完,脸已经红了。

那位丈夫咧嘴憨直一笑“下个月就该生了”

我笑着接茬“那真是要恭喜了。这孩子的个头看起来不小啊。”

做丈夫的一脸骄傲地回答“就盼着生个大胖儿子续香火”

他妻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白他一眼“生个闺女咋办扔啦”

“闺女也成,只要跟这小妹子一样好看。”

云深的脸顿时通红。

他妻子对云深抱歉地笑笑,转头对丈夫瞪眼“这小妹子长得跟仙女儿一样,你这样子的爹生得出来吗”

她丈夫摸着脑袋,嘿嘿直乐。

我们就这样攀谈起来。他们是一对来自张掖民乐县清泉镇莱村的夫妇。丈夫叫莱广仁,妻子和他同姓,叫莱青凤。他们刚从敦煌看了亲戚,打算回家。

这是一对淳朴热情的农村夫妇,听说我们要去祁连山,就对我们大讲山中的森林峡谷和珍禽异兽。听得云深都忘了眨眼。

我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刚坐下,莱青凤就热情地对我说“李先生,我们村就在祁连山脚下,风景好着呐你不如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吧,也方便爬山。你表妹已经答应了。”

表妹我有些诧异地朝云深看去。她做贼心虚地赶紧转头看窗外。

我若无其事地笑着推辞“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莱广仁爽直地一摆手“我家房子多,人少,就图个热闹劲儿。你们是远道来的客,能住下是看得起咱。以后村里人说起北京城来的贵客住过莱广仁家,咱这面子也有光”

“表表哥,”我身旁的“罪魁祸首”嗫嚅着开口“我们去吧,求你了。”她瞟我一眼,又飞快地低头。

我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然后对莱广仁夫妇笑着道谢说“那就只好打搅你们了。”

趁莱广仁陪他妻子上洗手间的空当,我问云深“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表哥”

她小脸一红“你不在的时候,青凤问我你是我的什么人。我说是是表哥。”她瞟我一眼,壮胆继续小声说“是你说这次旅行要隐瞒身份,以免不安全。”

“可你也不能把我降了一辈。”我有些哭笑不得。

“你喜欢别人说你很老吗”她不满意地嘟嘴“你一点也不老,看上去和我差不多。”

“云深在恭维我吗”我揶揄她。

“我在说实话”她板着小脸,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

清泉镇莱家村靖平

莱家村位于祁连山下,清水河旁,全然不似我们一路已看惯的西北大漠的粗旷荒凉,居然山青水秀,如画似锦得像我母亲的故乡江南。这里背靠冰川雪峰之下,清溪潺潺,花红柳绿,木叶生香。至此才明白,为什么甘州自古就被称为“塞上江南”。

莱广仁家世代都是当地的果农。五六间红砖青瓦的小屋掩映在一大片苹果树和杏树后面,煞是好看。

他家住着他父母还有一位年过八旬的奶奶,都是极淳朴热情的人。尤其是他那耳朵不太好使的奶奶,见了云深直说是仙女,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快没牙了的嘴笑得合不拢。

我们把两间平时空闲的屋子打扫清理了一下,就一人一间住了进去。

云深对乡村的生活很感兴趣,我就先不急着带她四处游览,只和莱家人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几天真正的农人生活。

云深很是开怀,在人前对我一口一声“表哥”,叫得清脆。我也只能由着她。

云深在广仁母亲手把手的指导下,学会了使用烧柴火的灶台,又搞清了厨房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放置。然后厨房就成了她的工作间。她像个小主妇一样,在这里给一大家子人准备一日三餐。

在尝过了云深第一次做的菜以后,广仁母亲便主动让出了主厨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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