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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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洞府,唯有几盏油灯高悬,或明或暗。

欧阳少恭站定在一个丹炉前,本是温文尔雅的表情,却在火光的映照中显得危险万分。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碎片模样的东西,声音沉着问道:“不知千觞此去天墉城,战果如何?”

自幽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位胡子拉碴,身着邋遢的大叔。

他饮了口壶中酒,才颇为失意地叹道:“别提了。你把这边弄得这么乱,引得天墉城的得利弟子出了山,本该是个夺取焚寂的大好时候。哪曾想这么倒霉,偏偏赶上那个什么天墉城的长老紫胤真人提前出关,难缠得很。我见实在没有可趁之机,便只好打道回府了。”

欧阳少恭闻言,若有所思,“倒是我失算了。只是不知那紫胤真人为何提前出关?”

尹千觞倚在石壁上,想了片刻,回道:“我听说是他门下弟子发了狂,貌似是叫什么百里屠苏的,偏要他出关才能控制得住。我猜啊,和这焚寂脱不开关系。”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却不带温度,令人发寒,“平白拿了我的东西,苟延残喘至今,自然是该付出一些代价。”

尹千觞不置一词,只是问道:“那这焚寂还要夺么?”

欧阳少恭微微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不急于一时。此番不成,我还有后手。此次不过是试探罢了。毕竟来这金华,我本也不是为了夺取焚寂。”

他抬眸望向尹千觞,悠然道:“此次还要多谢千觞肯来帮我。”

尹千觞不在意地一摆手,“少恭这就见外了。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这点小忙,我怎会推三阻四。与其说这些话,倒不如少恭你陪我痛痛快快喝上一壶酒。”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你啊。当真是个酒鬼。”

尹千觞与欧阳少恭坐在一旁的石椅上。

他抬手为欧阳少恭斟上一杯酒,道:“快来尝尝这杜康酒。这酒可来之不易啊。”

欧阳少恭微微一抿,笑着道:“确实不错。只是,为何来之不易?”

尹千觞美滋滋喝了一口,嘚瑟地说道:“我来时见到了陆小凤。正好他怀中抱有一坛杜康酒。我向他讨来喝,他却偏偏说由我来喝,是在糟蹋美酒。我不服,他便说要与我打一个赌。”

欧阳少恭有些感兴趣,问道:“哦?不知是什么赌?”

尹千觞笑起来,“他说要与我比挖蚯蚓,谁挖得多,这坛酒就归谁。要说这陆小凤实在是不行,我挖了三百六十个蚯蚓,他却只堪堪挖了不足十个。这坛酒,自然也就归我了。”

欧阳少恭不由失笑道:“你怕是叫他利用了。”

尹千觞一怔,忙问道:“为何这么说?”

欧阳少恭解释道:“这挖蚯蚓的法子也就是司空摘星能想得出。想必是那陆小凤与司空摘星打赌输了,要挖蚯蚓。恰好陆小凤遇见了你。用一坛酒免去费时费力的挖蚯蚓活动,他并不亏。”

这才意识到被骗的尹千觞:“……”

尹千觞一时尴尬,清咳两声,岔开话题道:“我来时瞧见绿萝就站在洞府外头,似乎是来找你的。可我刚向她搭话,她便一溜烟地逃走了。是我哪里长得吓人么?”

欧阳少恭只是饮酒,恍若未闻一般,并不搭话。

尹千觞自顾自说道:“绿萝这小妖怪也颇为可怜。虽然得了你赠予她的乌镜,也得了势力,但那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瞧着她那样子,应当是喜欢你。”

欧阳少恭放下酒杯幽幽道:“千觞这是在同情一个妖?还是在责怪我?”

尹千觞一愣,忙道:“少恭要做什么自然有少恭的道理,我又怎会责怪你。只是觉得,绿萝她虽为妖,终究是一条性命,一时恻隐。少恭若是不愿听,我便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欧阳少恭摇头,语重心长,“不是我不愿听,只是好与坏终究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当日洞中,她选择了权势,那她便该受着这乌镜带给她的一切。”

他语气微微一冷,“无论是乌镜能操控人心的力量,还是使用乌镜时,对她生命的反噬。鱼与熊掌,又哪能兼得呢。”

尹千觞知趣得不再多提,只是笑着说:“喝酒,喝酒,不提那些事情了。”

欧阳少恭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手执小巧精致的酒杯,淡然道:“千觞可是想问我,为何要将乌镜的消息宣扬出去,又要亲自来金华么?”

尹千觞傻笑两声,“知我者,少恭也。”

欧阳少恭面上未有一丝不耐,沉稳解释道:“将魔器再现的事情传播出去,不过是为了将天墉城的人分散,好让你来夺取焚寂。我本以为,为了这魔器,长老级别的人总该也从山上下来几个。谁知那掌门人对自家弟子实在太过自信,仅仅只派了几个弟子而已。”

尹千觞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少恭又为何要亲自来一趟金华呢?”

欧阳少恭展开一只手,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玉质的碎片,“一是为了玉衡。”

“这二……”他顿了顿,微微漾起一抹笑意,“是为了见一故交。多年未见,只偶尔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她的传言。如今时候到了,也总该见上一面。”

尹千觞不解,“那你想必已经见到了那位故人。既然万事已成,如今留在这洞府中又是为了什么?”

欧阳少恭凝视着酒杯,悠然道:“等。”

尹千觞更加糊涂,“等什么?”

欧阳少恭抬手为自己倒杯酒,“等一个妖。”

尹千觞不知道欧阳少恭又在打什么哑谜,索性也不再猜下去,只是说道:“那你等的妖不来该怎么办?你要一直呆在金华等下去么?”

欧阳少恭凝望着酒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目光深邃,语气却是淡然,“无需等待太久。只要‘白士卿’还在,她就不会不来。”

燕赤霞瞧瞧雨化田,又瞧瞧林子怡,觉得这气氛怎么看怎么微妙。

雨化田倒是行为举止一如既往的冷淡,瞧不出什么问题。反常的是林子怡。

从早上见面开始,林子怡就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走路撞柱子,说起话来忽然夹杂两句带着奇怪口音的歌,又或者是打个哈欠就蹦出了尾巴。要不是离和天墉城那帮人集合的时间还早,怕是早就露了馅。

更加奇怪的是,林子怡那个活泼闲不住的性子,今天一反常态的安静拘谨。无论燕赤霞说些什么,她都只是低着头“恩恩哦哦”的敷衍着。

然而若是雨化田稍微发出些动静,她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蹦到一边,再尴尬地蹭回去。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真相是什么的燕赤霞,看得抓心挠肝的难受。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偌大的客栈之中,也没什么储备粮,只有隔了夜的两个馒头。

林子怡没什么胃口,雨化田并不想吃,便只能由燕赤霞塞吧塞吧咽下去垫一垫肚,攒足体力去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金华城的群众还被困在屏障里,徒劳地挠着屏障。

所幸,他们带来的马车仍旧能用。

虽然驾车想要避开这些人有些困难,但若是慢行,应当无事。

雨化田伸出一只手,示意林子怡搭上,“上车。”

林子怡犹豫了一下,抬起了手,却胆怯地想要缩回去。

雨化田没有理会她的畏缩,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车上带。

待她坐稳,雨化田才淡然道:“你不必太过在意昨夜之事,我说过,不会强逼于你。”

林子怡两只手捂着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化田兄,我,你……我可是妖啊,你为何会喜欢我啊?我也没干过什么讨喜的事情吧。”

雨化田黑如曜石的双眸直直望着她,“起初不过心动,渐渐不满足于此,变作了喜欢。至于理由,又有什么要紧。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于你无关紧要。那你是人是妖,于我也无关紧要。”

林子怡哑口无言,却仍是忍不住想要辩解几句,道:“可我……我,我不太懂这些。什么喜欢和爱之类的,不都是话本里的东西么。你怎么就确定你对我的感觉一定是喜欢呢?”

雨化田没有多言,只是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垂眸轻声道:“目光相接,两手相叠,这里都会比平时要狂跳几分。若这不是喜欢,那你说是什么?”

林子怡试探,“……吓得?”

雨化田:“……”

林子怡手掌下感受到的是雨化田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平时虽然大大咧咧毫不在意,但雨化田说的话,配上这心跳感,蓦地让她脸红起来。

林子怡收回手,捂着发热的脸庞,兀自镇定,“化,化田兄,你这个台词好恶俗啊。”

雨化田也不勉强,只觉得他刚刚说出那番话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便错过视线,附和道:“恩。我也觉得。”

场面一时冷场,林子怡瞧着燕赤霞远远牵着一匹马,正朝这边走来,便指了指马车,小声地说:“那,化田兄,我先进去了。”

雨化田点点头,低声说道:“我知你心中还有事放不下。我愿等。”

林子怡微微一怔,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在生死簿中看到的,雨化田只有六年可活的信息。

她张了张口,想说“你只有六年可活又能等我多久”,却知这话不过徒惹伤心。

林子怡见惯了雨化田风淡云轻,一身骄傲的模样,唯独不想见他伤心。

她伸出手,勾住雨化田的小指,低着头,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说:“化田兄,我会认真去考虑的,不骗你。我们拉钩。”

雨化田愣了一下,笑着说她幼稚,却还是同她拉起了钩。

燕赤霞回来时,发觉二人气氛已经比起清晨要缓和了许多,便只是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陵越携着一帮师弟姗姗而来,对着林子怡抱拳道:“林姑娘。”

林子怡点点头,右手摸了摸腹部,问道:“这位道友,你带没带点干粮?思绪一通畅,我就觉得我饿。”

陵越一愣,回道:“我与师弟们早已修习辟谷之术,身上并无干粮。”

林子怡一趴车窗,嘀咕道:“你们出行倒是省钱。去哪能御剑,沿路还不用买吃的。你们住的那家客栈的后厨房里没有剩的吃的么?”

陵越微微皱眉,“掌柜与伙计都不在,怎能不问自取。”

林子怡转过头,学着陵越的语气对燕赤霞说道:“这位道友说得对。掌柜与伙计都不在,怎能不问自取。还是俩馒头,居然都吃了。”

燕赤霞:“……”

燕赤霞纳闷,“大妹子,你不是说你不吃么?我想着不能浪费就都吃了啊。你要是想吃,同我说一声,我就给你留一个了。”

林子怡一本正经,“你不知道女人说不要的时候都是要的意思么。难怪你还没说到媳妇,一点都不懂女人心,这可咋整。”

燕赤霞:“……”

陵越不愿浪费时间,便出言问道:“林姑娘可知那妖怪身在何处?”

林子怡高深莫测点点头,“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走,应当就是了。”

陵越一挥手,便有几个师弟乘着剑,越过那些人的头顶,向城外飞去提前打探。

而陵越则带着其他师弟留下来,对着林子怡说:“林姑娘,启程吧。我与几位师弟定会护你周全,也会将你那位同行者一并带回。”

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说,陵越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于他们,既是保护又是监视。

林子怡本就是心怀不轨,想通这一点也没觉得不舒服,笑意盈盈地说:“那就麻烦了。”

其实林子怡并不清楚那个妖的大本营在哪里。

但她同为妖,比起这些道士对妖气更为敏感一些。既然城中无妖鬼现身,那想必就是在城外了。南边是他们来时的路,若是妖鬼聚集在那边,林子怡不会察觉不出。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北边更靠谱一些。

若是沿路好运,能碰上什么妖鬼,那大本营的位置,自然也不在话下。

于是一人驾车一人骑马,其余人御剑飞行的诡异组合,就这么上了路。

所幸那些群众都被铜镜操控,只顾着埋头挠屏障,而无暇顾及他们。

城中行进虽然慢了一些,但走出了城,视野便一下子辽阔了许多。

几个人在郊外不紧不慢地行着,只顾专心找着金华这些妖鬼的老巢,一时也没什么言语。

然而那些妖鬼藏得实在隐蔽,找了许久,绕了几圈,却始终没有别的发现。

雨化田细心地发现林子怡嘴唇发干,应当是有些渴,便叫队伍停了一下,自己驾马到附近的河边打水。

林子怡扒着车窗,伸出食指对着陵越勾了勾,“这位道友你过来,我想咨询你一个问题。”

陵越不明所以,还是乖乖走来,微微倾身,问道:“林姑娘想问什么?”

林子怡有些扭捏,“燕大哥一根筋,这种问题不好对他说。这位道友,你说,要是一个人亲了你额头,是代表他喜欢你么?”

陵越:“……”

……为什么会向一心修仙的人咨询感情问题啊?

陵越卡壳了半天,觉得答是也不对,答不是也不对,就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道:“在下求道问仙,从来不曾考虑过这种问题,所以,无法回答林姑娘。”

林子怡“啧”了一声,不依不饶,“你们道门人好无趣啊。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

陵越摇头,“没见过猪跑。”

林子怡:“……”

林子怡:“……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陵越回想一下,细细数起来,“练剑,修炼法术,奉师命下山捉妖。”

林子怡眨眨眼,“练剑啊。看你身上这把剑确实蛮不错的。”

陵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语气隐约带些自豪,“师父是天墉城中的执剑长老。爱好收集名剑。耳濡目染之下,我对剑也颇为喜爱。”

“哦……”林子怡拖长着声音,趁机问道,“我听说,你们天墉城有一把名叫小寂寞之剑的凶剑。”

陵越:“……”

小寂寞之剑是个什么鬼,听起来一点都不凶好么。

林子怡正打算打听打听焚寂的事情,就忽然听到雨化田唤她,“林子怡。”

林子怡不明所以,赶忙拉开车帘,只见雨化田拎着一个身着白衣,形容憔悴,奄奄一息的女子。他将她放开,冷淡地说:“她说是来找你的。”

林子怡仔细一瞧,却发现她有些眼熟,似乎是前天在破庙中有着一面之缘的女鬼——聂小倩。

聂小倩伸出苍白的手,气若悬丝地说:“求,求你,去,去救救采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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