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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九〇〇突然第二次变成了孤儿。八岁的他已经在美洲和欧洲之间穿梭了五十多次。大海就是他的家,而陆地呢,他连只脚都没有踏上过。虽然在港口见过陆地,下船则从未有过。其实他是害怕别人把他带走,以身份证件、签证或是诸如此类的借口。所以他就永远留在船上了,每到某个时刻就起航。准确地说,对这个世界而言,他并不存在:从城市,医院,教区到监狱,他的名字没有留下丝毫的踪迹。没有祖国,没有故乡,也没有家庭。他八岁了,但却从未正式出生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们常常对老丹尼这样说,”不论怎么说,这也是犯法的。”而老丹尼总是不屑地回答:”去他妈的法律吧。”这话一出口,大家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船最终到了南安普顿港,老丹尼死了,船长觉得这事该有个头了。他通知了港口当局,并叫大副去把一九〇〇带来。唉,却再没有找到。整整两天,整艘船都搜遍了。一无所获。他消失了。谁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因为事实上,在”弗吉尼亚人号”船上,大家已经习惯了这个孩子。没有人敢说,”不过,从栏杆很容易坠下去的……大海那么肆意暴虐……”在重新起锚驶向里约热内卢之前的二十天里,大家都当他死了,而他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繁星闪烁。人鱼游弋。烟花飞舞。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这次起航所不同的是,一九〇〇离大家而去了,永远。不知是什么吞噬了大家的笑容,令人心如刀绞。

航行的第二夜,已经望不见爱尔兰海岸线上的灯光。水手长白利疯了似的闯入了船长的卧舱,弄醒船长后叫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下。船长骂骂咧咧了一阵,但还是去了。

头等舱的舞厅。

没有灯光。

人们穿着睡衣,站在门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人们。

有几个水手,是三个从机械舱里爬出来的黑人。另外,话务员楚曼也在。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

是一九〇〇。

坐在琴凳上的他,双脚悬在那里,都触不到地。

但,千真万确,他在弹钢琴。

也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音乐,小精灵般的,但却优美。一点没错,就是他,手放在键盘上,天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听听他演奏了些什么吧。有一位女士,穿着玫瑰色的晨装,头发上有几个发卡–看上去很有钱,也许,是某个保险商的美国太太–大滴的泪珠流淌在抹着晚霜的脸上,一边看,一边落泪,不停地在哭。当船长走到一九〇〇身边的时候,已经惊愕到了极点,他,完全沸腾了。走过她的身边时,我是说那位女士,她仰起鼻子,指着钢琴师问道:

–他叫什么?

–一九〇〇。

–不是曲名,是那孩子。

–一九〇〇。

–和曲名一样?

这样的对话,对一个船长来说,四五句就够了。尤其是在他刚发现一个被认为已经死了的孩子,不仅活着,而且还学会了演奏钢琴的时候。他撇开那位女士,也顾不上理会她的泪水和其他的东西了,踱着坚毅的步子穿过大厅–连睡裤和制服都没有换。他在钢琴前停住了脚步。那一刻,他有很多话要说,比如,”你他妈在哪里学的?”或者,”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如同许多习惯在制服里生活的人一样,他的想法也消散在制服里了。因而,他说的也只是:”一九〇〇,所有这一切完全不符合规定。”

一九〇〇停止了演奏,这个寡言少语的孩子,学习能力却很强。他甜美地望着船长,说:”去他妈的什么规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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