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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却是个让人恼火的回应,他说,本座不打算回答,你就怀着不甘,永远疑惑下去吧。

偃术的极致究竟在何处,以人之渺小超越天道是不是妄想,倘若试图超越又会怎样?杀戮是否需要理由,是否为了所谓正义杀人就算不得错?如果不是,又该如何?

善与恶的界限在哪里,倘若弱肉强食是这世间铁则,那么弱势者是否应当放弃抵抗听凭天命宰割?

有些问题他从未想过,又有一些他知道却未曾想透,直到沈夜问到眼前才豁然清醒。心中明明有一个方向,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更有说服力,只是咬了牙,仿若坚定自己的信念一般答他:我要改变这个世界给你看。

很多年之后他还记得沈夜那时的神情唇角竟然是微弯的,目光中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柔和。

他说,谢衣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很像年轻时的他?

乐无异怔了怔。相像这事他知道,意外的却是另一件……

他还记得在广州码头上沈夜提起偃人时嘲弄的口吻,然而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说谢衣。

那一日他们打了这几个月来最长也最艰难一仗。

重生的昭明将矩木斩断,魔核被一把捏碎,企图逃走的心魔被它口中的“这种货色”一把劫火烧成了灰烬。一场人与魔的较量,历经无数时间与人的辗转终于归于平息。

流月崩塌,鲲鹏载着四人离去,也带走了谢衣留下的那卷竹简。

沈夜独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街巷中的人声与金铁声逐渐被塌方的轰鸣取代,由术法支撑的植被凋零枯萎,流瀑冻成冰柱,道路结霜,满目灰白。

下了祭台,穿过甬道再穿过神殿,踏上那道横越整座城池的廊道,全城尽眼底。

这数千年来的祈祷,那位曾经庇佑过这个部族的大神终是没有听到。然而心魔大祸已除,世上再无流月,烈山也不复从前的烈山。

此舟虽沉,下界江川还会百舸争流,矩木虽倾,龙兵屿上仍有万木春深。

此去幽冥,重泉之下,死生之间,可会有人等候?

扬头去看天际,暮色沉寂中已开始落雪。

虚空之中有千万片雪花迎面而来,簌簌萧萧,猛烈又温柔。纷飞的霜雪模糊了眉睫,看不清那双眼中的神色究竟是黯然亦或是平静。

而风声呼啸里又是谁的低语,在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刻,像自语又像是对谁问询。

“这问题问得岂非多余……你说是么?”

二十

[久长时]

空中淅淅沥沥下着雨,似乎已经下了很久很久。

沈曦在雨声里睁开双眼,脑海里忽然有许多记忆浮现出来,像走马灯上发光的画片,每一张都差相仿佛,有些解,却又似乎实实在在发生过。

究竟过了多久呢?是哥哥长大了,而小曦却一直没有变么。

想举起手揉揉眼睛,才发觉自己很轻,轻得简直没有重量,而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手牵着,抬眼去看,是沈夜她最熟悉的少年模样。她便安下心来,大概那漫长的光阴只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小曦还是原来的小曦,哥哥也还是原来的哥哥。

四下里一片漆黑,她跟着沈夜踏着雨声往前走,不知要往何处去。

有人从视野中经过,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三两两,擦肩交错。她看见变成大人的华月,银发如雪的瞳,远远走来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和他们走了同样的方向。

路到半途,前方有人执伞而立,待他们走近,便将手中的伞倾过来遮在沈夜和她头上。伞面隔开了水声,沈曦仰头看他,心想,这个人是不是也在哪里见过?

雨就在那时停了。

传说千万年前,天地清气化生了诸神万物,一切命魂都在三界之中往复来去,除非寿数耗尽或遭到阻困,否则都要经九幽地府前往轮回。

深入地底千万里,忘川河水汤汤无尽。

而人间冬春凋换,时间填平了记忆的沟壑,又朝前方奔腾而去。

太初历六千七百零一年。立春第十五日。

百草谷。

炉灶里的火还燃着,木制锅盖上腾起一缕一缕半透明的雾气。乐无异算算时间,还不够火候,便坐在一旁掏出怀里的竹简翻看。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屋子里随着这响动拉开半面亮光,随即又暗了下去。

“闻人?不是叫你好好休息,怎么起来了?”

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却没听见回应,再回头,眼帘忽然被一袭灰色长袍填满。

夏夷则在他旁边捡了个位置坐下,落座之前还不忘掸掸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他连日奔波将近一个月,倒是不见疲惫,衣衫也干净齐整得一丝褶皱也无。

乐无异说,夷则你回来之前怎么也没传信?我给你的偃甲鸟呢?累了吧?阿阮呢?小黄呢?

问了一大串,夏夷则倒也一句没漏,耐心答他:偃甲鸟在阿阮那里,阿阮和小黄在闻人那里,多谢乐兄关心,龙兵屿距此地不算太远,况有鲲鹏之力相助,并无劳累之处。

乐无异的眼神便专注了些,望着他问,那这次是都解决了?

夏夷则点头,说上次联络的那些门派只余两处仍有异议,师尊又请了南熏前辈出面,多少起了作用,眼下龙兵屿诸事安稳,想来此后也不会再有波折。

乐无异便露出笑容,说这样就好,要不是闻人还没恢复,我本该同去。

两人闲聊了些近来见闻,市镇中仍有人私下倒卖矩木枝,然而心魔已除,并无危害,上当破财则是另外一回事。后来又说起日后的计划,各自都还有不少安排。夏夷则说要去明珠海一趟,而后还要陪阿阮寻找恢复灵力之法;乐无异则是要去西域,捐毒虽然没了,也还有遗民和其它城邦,地宫里困禁的幽魂要找找超度的法子,还想着用偃术做些改善风沙的尝试。

聊着聊着天就黑下来,门外传来嘈杂人声,有零零散散爆竹的声音。

乐无异拍拍头顶,才记起今日是除夕,夏夷则和阿阮大约是踩着日子赶回来的。熄了炉灶,将食物备好,两人一起出门,视野所及处千帐灯火正一一亮起,一片温暖璀璨。

无论有过多少创痛,这场天裂总算已修补完全。

逝去的人再不能相见,然而来日方长,他曾对初七说过后来又对沈夜承诺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总会慢慢实现。

而那场浩劫结束后,九幽之下又发生了什么,却不是他所能得知的了。百年后的寿终之日他再回到死生之间,忘川河上已换过了不知多少亡魂。

灯火将脸颊映得发红,少年在夜色中极目远眺,远山连绵仿佛永无边际。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

死生之间。未知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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