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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贺玉楼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温月安第一次在他面前唱歌,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温月安。

他闭着眼,不愿意承认此时坐在钢琴前的人是他心里永远的月安。

温月安像个疯子,一边弹一边唱,表情是那种夸张的、千篇一律的、用于上台演出的大幅度笑容,眼泪却流了满脸。

温月安弹完了一遍,一个红袖章刚要开始讲话,温月安便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扶手:“你们!”他抬眼望着一个个红袖章们,带着一脸的泪,笑着,声音严厉地质问道,“你们怎么不跟着唱!想到领袖你们不高兴吗?不感动吗?为什么不一起歌颂领袖?你们一个个的,难道还想砸了这架歌颂领袖的钢琴吗?难道想反对领袖吗?”

那原本要开口的红袖章竟一下被镇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月安环视着一张张不知该说什么的脸,一字一句道:“歌颂领袖,不分白天黑夜,今晚,我们就一起唱,谁要是先停了,谁就是反革命!”

温月安说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感觉上面好像也长出了一枚鲜艳的红袖章。

他闭上眼,再次弹了起来。

前奏一过,所有人都唱了起来,没有人敢不跟着唱。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嘹亮喜庆的歌声飘荡起来。

歌声飘过温月安带泪的脸,飘过一枚枚红袖章,一张张英气勃发的面孔,飘过被砸碎的家具、飘过顾嘉光秃秃的半边头颅,飘过贺玉楼死死紧闭的、不愿多看温月安一眼的眼睛。

歌声飘出了客厅,飘到顾嘉卧室的衣柜里,飘到那块简陋的、以魏楷写就的贺慎平牌位前。

歌声飘到院子里,飘过被掀翻的棋盘、散落一溪的棋子,飘在那些泼了的墨、折了的笔,还有燃尽的书与琴谱上方。

歌声越飘越远,飘过家家户户,回荡在整个城市的天空。

温月安从天黑一直弹到天亮,又从天亮弹到逼近正午,把那些红袖章们都给唱得喉咙嘶哑,昏昏欲睡,再也没力气批斗任何人。

终于,那些风风火火冲进贺家的人,疲惫不堪地走了,走之前还勉力扯着嗓子喊口号,说赞歌在心里,从未停过,也永远不会停。

chapter39【《咫尺天涯1》-陈其钢】

天阴,大雨忽至。

医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嘴里叼着一根草梗。一帘雨幕从屋顶上垂下来,刚好打在老头脚下的一截台阶上,水花溅湿了鞋面。

老头身后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响,他随意转头一瞥,乐了:“哟,是你啊。”

贺玉楼看了一眼老头,一言未发。他脸上带着伤,左手被纱布包裹着,不自然地举在身侧。

“挨揍啦?”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贺玉楼,嘴里的草朝停在一边的三轮车上抬了抬,“小崽子,要我送你回去不?”

贺玉楼看着远处,说:“不需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等到顾嘉,便朝门边走了两步,听见顾嘉的声音依稀从门内传来:“……麻烦您,借我们一把伞,我儿子的手不能淋雨。”

贺玉楼推开门。

走廊上,顾嘉满脸疲惫地站在一个护士面前,一边光着的头顶与眉毛怪异又刺目。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仿佛都得了歪脖斜眼病,一个劲儿地看她,直到脖子和眼睛都转不动了,便再犯起嘴也合不上的新病来。

护士盯着顾嘉的头顶说:“没有。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顾嘉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可还想恳求:“可是我看见”

贺玉楼单手脱下上衣,轻轻披在顾嘉头上:“走吧。”

护士看见贺玉楼裸着上身,先是一愣,然后便严厉道:“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这不是耍流氓吗?”

贺玉楼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环顾四周各色打量的眼神:“没穿衣服的不是我。”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不顾身后的谩骂,推开门,扶着顾嘉走了出去。

“小崽子,过来。”老头穿着雨衣,坐在三轮车座上。三轮车后面放着两件雨衣。

贺玉楼不想理他,他不耐烦地嚷道:“你逞什么能?让你妈陪你一起淋雨?”

贺玉楼犹疑了一瞬,然后便扶着顾嘉朝三轮车走:“以前不见你这么好心。”

老头把草往地上一吐,随口道:“拉死人和拉活人,能一样吗?”他抬起头,恰好看见雨水从顾嘉额头上淌下来,没有眉毛的那边雨水不断地流进眼睛里,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活人眼里总是有星火的,眼睛会躲,就是还有活气。老头低下头没再看母子二人,脚在草上碾了碾,便踩上三轮车踏板:“啧,我欠你的,还不赶紧上来。”

老头拉着两人往贺家骑。

“你怎么挨的打?”

“小崽子,问你呢。”

路上几次老头想搭话,贺玉楼都没理。

又骑了一阵,老头往后瞧了贺玉楼一眼:“你以为我猜不出来?你看你那样,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死撑着,不揍你,揍谁?”

贺玉楼看了一眼自己雨衣下的左手,冷着脸,还是没说话。

老头掀开自己的雨衣,露出一截腰背:“看着这窟窿没?现在里边还有一颗子弹没拿出来。我这,日本人打的,保家卫国,还算挨得值。你那,稀里糊涂被另外一群小崽子打的,你觉得值不?”

贺玉楼一路都不答话,只有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的声音。

一直到了贺家门口,顾嘉下了车,进了院子,贺玉楼才脱下雨衣,直视着老头:“现在是乱世还是盛世?”

老头本来准备走,闻言抬起眼皮看了贺玉楼一眼,突然乐了:“还挺记仇。”

贺玉楼甩了甩雨衣上的水,丢给老头:“算了。”

老头看着贺玉楼的背影:“这话别人问,盛世;你问,乱世。”

贺玉楼回过头,盯着老头:“都是乱世,没有什么值不值。土地失一寸,还夺得回来,但是这里,”贺玉楼指指自己的膝盖,“跪下去,你以为还站得起来么?”

老头突然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用力给了贺玉楼脑袋一巴掌,暴怒道:“当然站得起来!只有像你爸那样躺在医院里的,才是真的永远站不起来了!”

贺玉楼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握紧右拳,砸向老头的脸。

眼看拳头就要砸到老头的眼睛了

“那天在医院,你爸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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