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五章 故人离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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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旗军这么多年的流放生涯中,满身旧伤的墨骨是活得最痛苦的一个,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残废,东西握不住,路很难走,脸颊也遭到自由射手击穿,舌头切了大半截,吃饭没有味道,喝口水都会从脸颊的空腔漏出来,生不如死。

然而,墨骨或许又是最幸福的一个,她在鹰旗军的服役生涯中为之拼尽全力,用自己的一切守护鹰旗,而现在,轮到随之流放的80万鹰旗军战友守护她。

手握不住东西?没关係,兄弟们帮你把活全乾了。

拿不住勺子?没事,大家轮着给你喂饭。

路走不了?也没事!我们背你,我们就是你的腿。

饿了?渴了?生病了?都没关係,所有人省吃俭用来养你。

这是鹰旗军给墨骨的回馈,以前她保护他们,现在他们保护她,哪怕流放岁月痛苦又黑暗,他们也愿意给墨骨最后一点光。

在80万流放的鹰旗军中,墨骨是最早跟着冷鸢的人,也是唯一一个鹰旗七将星,她的童年就是鹰旗军的成长史,对于这些被剥夺了一切的士兵来说,墨骨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疤记录着过去那段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是每个士兵心中的精神信仰。

敌人来袭的时候,鹰旗军被冲得彻底溃散,犹如被巨浪吞噬的沙丘,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墨骨,从四面八方冲向她的独屋。

其实墨骨早就被第一批赶到的鹰旗军救走了,但大家不知道,依旧向着希望奔跑,也因此死在了跑向希望的路上,但无论他们在哪倒下,那里永远是一条通往信仰的路。

此时,当冯云举起双手,所有冲至长安城下的士兵们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原本都伸着手试图吸引不死军的注意力,好让不死军的神射手保护他们,但此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甚至蹲下身,让空中的墨骨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长安城楼,洛忧居高临下地俯瞰战场,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被举在空中的墨骨,她的身躯一如既往的娇小,到处都是旧伤的疤痕,还有一道肩膀的贯穿伤流着血,整个人早已昏迷,在凛冽腥风中脆弱得一吹即逝。

洛忧注视着墨骨,眼神是那般深邃,彷彿洞穿了往昔的岁月,他和墨骨的关係其实并不算好,最开始刀剑相向,水火不容,也没有并肩作战的经历,一直到后来,两人都算不上朋友关係,没有交集,形同陌路。

但那又如何呢?

岁月是最残酷的力量,时光凋零一切,洛忧虽然相貌上依旧是少年,但实际早已阅尽半载人生,若换做常人,便已是风烛残年,在人生的迟暮黄昏,所有恩怨情仇都已是过往云烟,重要的只有那些陪你一同走来的旧日故人,不仅仅因为彼此相识,更因为对方身上记录着你对过去的回忆。

在洛忧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已经看淡了,不重要了,他会向着自己的目标一直前进,而在这个过程中,若有故人相伴,在黄昏落日温上一壶热茶,讲一讲过去相知相识的那些故事,便是这片大漠风沙中最惬意的事。

可是,看着被托举在空中的故人,洛忧却感觉自己的手是如此沉重,他无法伸出自己的手,因为面前有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来自王都的墙,在正式的指示传来前,任何人不得进入王都,这是命令,而且是以洛唯为要挟的命令。

“求求你...破虏将军!救救她吧!”举着墨骨的冯云已经流出了眼泪,几个同伴在他面前蹲下,他踩着战友们的背,让自己站得更高了一些,彷彿这样就能够离长安的百尺城墙更近,“你可以不开门,可以不放我们进去...我们都知道你有苦衷...但求求你,你只要带走她就好,只要你能带走她,就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所有人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怨你!”

冯云话音刚落,后方人群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骚动,惊骇声此起彼伏,他回过头一看,入目处是一片闪耀着死亡寒芒的钢铁洪流...

刚才冲击鹰旗军阵地的是移植了暴食细胞的半神体,不过是一批拿来测试威力的试验品罢了,而此时,十字教会的主力部队抵达了。

“轰隆隆!!!”铺天盖地的骑士,燃烧的神印在他们的眉心汇聚成了一片烈焰,将黑夜撕得四分五裂,金色炙芒照亮了身下奔腾的战马,每踏一步便会让地面开裂,成千上万骑士冲锋带来的是地动天摇,闪耀着嗜血寒芒的巨型骑qiāng一字排开,组成了绞肉机般的冲锋线,金色镶边的白底黑十字旗在凛冽腥风中震荡,预示着这是条顿骑士团顶级精锐普鲁士大队。

“荣归吾主!!!”当普鲁士大队爆发出狂热的战吼,连人带马以全速冲进鹰旗军人群时,至少有一万名鹰旗军士兵直接消失了,他们的身躯在绞肉机般的骑qiāng下化作最原始的碎片,各种各样的残肢在短促的惨叫声中漫天飞舞,血肉一瞬之间便将白底黑十字旗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恐怖的冲击力直接让普鲁士大队突进了阵中,到处都是四分五裂的死尸,有直接被骑qiāng击碎的,也有被战马活生生踩进泥土的,长安城下变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冲锋结束了,但杀戮没有结束,普鲁士大队的骑士们抛下笨重的骑qiāng,抽出了腰间为近身搏杀而生的骑士佩刀,犹如进入屠宰场的屠夫般砍杀着手无寸铁的鹰旗军士兵,偶尔有鹰旗军进化者试图反击,但所有攻势都被护体的神印金火化解,紧接着被佩刀砍成了最原始的血肉。

冯云抱着墨骨拼了命地往人群里挤,目眦尽裂地冲长安城墙吼着:“破虏将军!!!”

长安城墙,死字旗被腥风肆意拨弄。

“上将军...”红缨的眼睛一片通红,指甲因为紧握而陷进肉里,她悲哀嘶声地说,“就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楚凡走到红缨面前,摇了摇头示意别往下说了,他默默看着洛忧孤零零的背影,低声说:“别逼他了,他现在比你还痛苦。”

长安城墙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有密集的炮火声在试图袭杀潮水般涌来的教会骑士,但在神印金火以及骑士重铠的保护下,qiāng械杀伤微乎其微,只有重型要塞炮才能造成人员杀伤,但这种效率微乎其微。

铺天盖地的骑士们将鹰旗军彻底困死在了长安城下,曾经的帝国精锐此时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前是高墙,后有骑兵,他们插翅难飞进退不得,有许多在边缘位置的士兵甚至直接被挤下了大漠天堑,在摔成肉泥前的一刻,他们的愿望是此生能够变成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

没有得到回应的冯云闭上了眼,不过片刻后又睁开,那双眼眸里没有等死的灰暗,而是一片燎原烈火,他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用自己生平最大的声音喊道:“人梯!!!向上!!!!”

那名同伴愣了一会,下意识看了一眼冯云怀中的墨骨,终于是反映了过来,他抓过自己身边的战友,对他们嘶声喊道:“人梯!!向上!!!”

那几个战友也明白了过来,纷纷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大喊:“人梯!!向上!!!”

人梯,向上。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鹰旗军中以最原始的口口相传方式扩散,最后传到了每一名士兵的耳中。

二十分钟后,令整个长安不死军震慑的一幕发生了。

密密麻麻的鹰旗军士兵开始收拢,最里面贴着城墙的那批士兵蹲下了身,让身后的同伴踩在自己身上,踩上去的士兵挤出了一个坡度,又让再后面的士兵踩上,再组成一个新的坡度,如此反覆叠梯。

古有神工,名为浮屠,讲述凡人不甘被困于茫茫尘世,以万世之力铸造通天高塔,意欲登天。

不过是神话罢了。每个听过故事的人都会这么讲。

而此时,几十万鹰旗军士兵汇聚在一起,组成了血肉人梯向长安城墙攀爬而来,最下面的士兵在承受超出极限的重量以后,血肉扭曲,骨头断裂,一声不吭地垮了,他们纵然身死,但身体却依旧成为了人梯的一部分,成为了通往希望的垫脚石。

越来越多的人被踩死,但又有越来越多的人踩着尸体不断攀爬,几米,十几米,几十米...尸体越来越多,所组成的坡度也越来越厚,人梯越来越高。

对于长安的城墙高度来说,它就像大漠天堑一样不可逾越,但此时,鹰旗军却是以自己的身体化作登天的阶梯,硬生生攀到了长安城墙的边缘,以凡人之力突破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冯云踏着那些死了或还活着的同伴登上人梯,奋力攀爬到了最上方,他本人离城墙还有不小的距离,但当他踮起脚,将墨骨托举至最高处时,墨骨的身体已经被托到了城楼护栏,不偏不倚地摆在洛忧面前。

这一刻,破晓已过,朝阳从天边升起,驱散黑暗,告诉世界这是一场新生,辉光洒在墨骨娇小的身躯上,彷彿将她整个人点亮,成为了洛忧视线中的唯一。

冯云抬起头,透过护栏缝隙看着洛忧,他咧开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破虏将军,接过她吧...咱们就这么点愿望了。”

80万鹰旗军,有人倒在营救墨骨的路上,有人倒在保护墨骨的途中,也有人死后成为了登天的阶梯,他们死处不同,死相各异,但在洛忧眼中,他却看到80万人同时朝他伸出手,80万双手一起托举着墨骨,将她托到了自己面前...

在不死军诸将的瞩目下,洛忧颤抖地伸出了手,披着朝阳,穿透凛冽的寒风,最终触碰到了相识42年的故人,将她抱在了怀中...

冯云终于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朝阳的辉光映射入眼瞳,照亮了孩童般的纯净,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死是活都没关係了。

然而,这种纯净却是刹那间就被残忍击碎。

洛忧刚刚接住墨骨,还没来得及抱稳,破空声毫无徵兆地传来。

“咻!”雕刻着十字纹路的箭矢撕裂朝阳,穿透护栏缝隙,径直贯穿了墨骨的脖颈,撕裂动脉带起一片飞血,巨大的穿透力后续不止,直接灌入洛忧的心脏,将两人的血融在了一起。

绝望的冰寒在心脏开始扩散,洛忧呆呆注视着被射穿脖颈的墨骨,视线发颤,僵硬地看向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遥远的十字教会阵地,身披教皇羽衣的霍安里森骑着独角兽屹立于朝阳的辉光中,他手中持握着圣银制成的猎弓,保持着刚刚放矢的动作,很快手一松,将猎弓交给了自己的侍从,面向洛忧,微笑地在自己胸口划了一个优雅的十字。

冯云绝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中的希望之火在刹那破灭,紧接着,十字教会的骑士冲击线终于波及到了人梯,犹如闸刀般将整个人梯彻底冲断,所有还活着的或已经死了人都一起坠向了深渊...

“咳...咳...”令人心碎的咳血声唤回了洛忧的意识,他呆呆看向怀中的墨骨,墨骨无助地咳着血,眼神涣散,生命色彩在那双漆黑眼眸中快速流逝,这一箭是彻底奔着致死去的,直接洞穿了脖颈的主动脉,血怎么都捂不住,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冷...冷...”墨骨伸出了惨白的手,在颤抖中胡乱抓住了洛忧的衣袖,咳着血无助地说,“我...咳...我好冷...”

洛忧的身躯在寒风中不停发颤,他从没有这么慌乱过,手足无措地将墨骨搂入怀中,替她挡住了寒风,用体温给她取暖,从哽咽的声音可以看出,洛忧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了,他颤声说:“没...没事...我给你取暖!乖,我抱着你!这样就不冷了...”

洛忧话音落下的一刻,明显感觉到墨骨轻轻将头搭进了他的怀中,洛忧第一次在这个女孩身上感觉到柔弱与无助,短暂的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如果可以,洛忧真希望它能再漫长一些,好让他能想出拯救墨骨的办法。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当墨骨的身体最后一次发颤,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墨骨死了,死在希望的终点,惨淡又悲哀,一如过往的人生,这个世界似乎从来没有对她温柔过,而最终,她死在了相识42年的故人怀中,在这片凄凉的乱世风雨,这可能是最后的幸运。

漫长的拥抱,漫长的沉默,洛忧一直抱着墨骨,似乎是想用体温将她唤回来,但这是做不到的。

洛忧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将墨骨的尸体放在了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帮她拔出了脖颈的箭矢,动作很轻,没有将贯穿处撕裂,他不想给这幅遍体鳞伤的身体带去更多伤痕了。

不死军将领们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些从战火中杀出来的悍将此时只感觉天昏地暗,气郁心结,有的甚至闭上了眼,不敢直视这一切。

“红缨。”突然,红缨听到了洛忧的呼唤,她应了一声,以为有什么事要做。

“拉布尔。”很快,洛忧叫了第二个人,但奇怪的是,拉布尔现在并不在城楼,他的体型也不可能登上城楼,拉布尔正在城中待命,不可能听到洛忧的呼唤。

“霜狼,影切,江武龙,虓虎...”洛忧不断呼唤着名字,这批被叫到的人有些在场,也有些和拉布尔一样在城中候命,终于,不死军将领们意识到,洛忧并不是在呼唤他们,而是在点将!

100个名字,代表着不死军战力最强的100名沙场悍将,点将完毕,赤红如火的赤伞出现在洛忧手中,扭曲,形变,幻化出了漆黑如深渊的玄铁,在诡异能量的加持下透露着比鲜血还要猩红的寒芒,无数纠缠盘虬的神秘纹路如同毒蛇般在剑身缠绕,最终全部汇聚在了刃末,凝为血狱!

呼啸的寒风肆意吹拂,洛忧背后血翼轰然启张,赫然是进入了血裔形态,当洛忧抬起头,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双瑰红眼眸不断流出悲伤的泪水,穿透凛冽腥风,穿透大漠风沙,犹如恶鬼般落在十字教会阵地,落在微笑的霍安里森身上,最终道出震撼人心的两个字:“冲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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