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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腰板道:“军令在此,你敢拔刀。”

“怎地不敢?”

“难道你要谋反不成?”

大嗓门先是一怔,而后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九年了,老子过了九年猪狗不如的窝囊日子,之所以留着这把刀,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诛尽你们这些狗贼!”

杜云也被他的举动惊道,上前扯他的胳膊:“慢着,莫要冲动。”

为时已晚。

大嗓门的刀已经划出刀鞘,刀刃上的银光分外刺眼,在空中划出一条长弧,径直刺进张百户的胸口。

“你……竟敢……”

削铁如泥的刀刃撕裂锁甲,贯穿皮肉,张百户微微低下头,眼睛瞪得好似琉璃珠,似乎仍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大嗓门扬臂,抽刀,滚烫的血像虹一般喷涌而出。染红了青石砖面,也染红了对面人的脸颊。

大嗓门伸出舌头,将嘴角的血舔进嘴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而后仰面狂笑。

他的笑声分外凄厉,分外嘶哑,好似乌鸦凄哑的长鸣。

在他张狂的笑声中,张百户仰面倒下去,死前仍睁着眼睛,眼球却已浑浊无光。

他身后的义军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喝声,盖过了杜云徒劳的喝止声。

李都尉也急了,向后退了几步,高声命令道:“拔刀,镇住他们,不服管束者,格杀勿论。”

第192章山河未老(四)

洪水一旦决堤,便再难回。只会一泻千里,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入海。

人的怒意就像洪水,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一旦将堤坝冲垮,便再也无法停止。

一个人的愤怒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成千上万人的愤怒。

他们倾泻愤怒,不仅为了今日的冷遇,还为蛇鼠一般苟且忍耐的九年时光,为咬成碎片吞进喉咙的所有冤屈与哀恸。

他们的喉咙已被看不见的利刃割得千疮百孔,他们的吼声反倒比任何时候来得都更响亮。

吼声不仅为自己而响,也为无法尽数的哀悼与追思,无辜逝去的亲朋,子女,伴侣……岌岌可危的终于。

黎明破晓时,天色朦胧干净,仿佛一只淡白色的卵,却被突兀的吼声撕开一条狰狞的裂口。

江湖人一拥而上,用肉躯作锤,硬是敲开了守军的盾阵,双方短兵相接,兵戈的撞击声凌乱又刺耳,回荡在都城上空,久久不散。

守军起先还留有余地,三五结成刀阵,尝试将狂徒制伏。然而武人们怒火中烧,前仆后继,刀剑一通乱斩,转眼便卷走十几条人命。守军眼见同伴惨死当下,也纷纷暴起,无需都尉指挥,便挥起银光熠熠的钢刀,往敌人的脖颈上砍。

兵营之中,血沫横飞,不断有人凄声倒下,身首异处的尸体随即被众人踩踏,变得血肉模糊,惨状难以言喻。

东方的天色渐渐亮起,朝阳已攀上城墙,一抹霞光裹在厚厚的云团中,时明时暗,像一只裹在壳中的雏鸡,用稚嫩的尖喙敲打着蛋壳,翘首期盼出生的时刻。

可是,它所期许的人世已堕入地府,罪业横生,晦暗无明。

禹国的都城一片大乱。

昨日的义军,俨然成为今日的逆党。而逆反之举竟发生在天子脚下,大祭之日,一年之中祭神祈天,谋求福祉的日子。

安邑城中的百姓已从中兵戈声中醒来,惊慌地望着西边的景象。

西厢兵营中,万名义军倾巢而出。军营的营墙是用木桩扎出的,乱军挥舞兵戈,在墙面上敲打,将狭窄的大门彻底冲开。

营墙两侧塔矗立,义军之中,有人爬上塔顶,将禹昌军的士兵斩杀,把死者身上鲜红的军袍扯下,绑在旗帜上,迎风挥舞。

猎猎的鼓动声中,血红的旗帜在都城上空绽开。

泱泱大军皆被狂潮席卷,鲜少有人尚存有理智。

阿瑾是其中之一。

她躲在角落里,竭力避开不断前涌的人群,曾经的同伴一个个神情凶煞,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心也快要搅成一团:“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谋反吗?难道没有办法劝阻他们吗?”

她试图抓住一个人的肩膀,后者怔了一下,回过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小姑娘,没种就让开,别挡我的道。”

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后脚跟绊在石头上,呀了一声,险些跌倒,多亏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

背后的人是梁逍,一面扶稳她,一面摇头道:“连我也劝他们不住,你还是不要徒劳了。”

阿瑾咬着嘴唇,道:“我们明明是为了谋求和平而来,为何会演变成谋逆的局面?禹昌军和义军都是禹国的百姓,难道非得自相残杀不成吗?”

梁逍皱眉道:“虽然我怀疑有人暗中作梗,推波助澜,不过,江湖与朝堂积怨已深,也是不争的事实。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铲除根基,只要一点火星,便会熊熊燃烧。”

阿瑾垂下视线,喃喃道:“冬青大哥要是在就好了,只有他能说服他们。”

梁逍却道:“可惜他不能现身。”

“为何不能?”阿瑾面露困惑。

“因为他已动身去找一个人,只有那人知道息壤的去向,只有和他一道,才能够抓住魔教的行踪。然而,只要他与那人同行,就一定会失信于江湖。”

“咦?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人是禹昌军中的千户,与他在一起,便会被当做朝廷的走狗。”

阿瑾眨了眨眼:“梁大哥,莫非你认识他么?”

梁逍微微一怔,将视线投向远处:“曾经认识,可惜现在已经恩断义绝了。”

“恩断义绝?”阿瑾更是困惑,还想追问,然而,梁逍的手掌已经搭上她的肩膀:“眼下我们还不能够懈怠。”

“可是,大军已经冲出兵营,拦也拦不住,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总有人留下来,我们把他们集中在一起。”

阿瑾皱起眉头,“可是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虽然不多,但都是脑袋清醒的人,若是齐心协力,伺机而动,或许还能抓住转机。”

“转机……”阿瑾想起谋逆两个字,声线不由得颤抖,“真的还会有转机么?”

梁逍冲她点点头,道:“倘若有转机,却被我们平白放过,岂不是很可惜?”

阿瑾怔了片刻,似乎从对方轻松的口吻中再度拾回勇气,用力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找人。”

她四下张望,在一间营帐背后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刻转过身,快步往那人身边走。

梁逍望着女孩的背影远去,伶俐的双足穿过血迹斑斑的地面。

血迹远看像锈蚀,却带着滑腻的湿意,它们在前一刻还是热的,在人的体肤下沸腾,如燃烧的火焰,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下一刻,它们却成了黏着在泥里的肮脏冷液。

血花沾在鞋底,随着脚步扬起,很快又堕回泥土中,好似从地底生出的触须,缠绕着地上的生人。使女孩儿的脚步愈发迟缓,愈发吃力。

梁逍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图景,铁锈和腥臭混合的味道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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