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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的神色和平时完全不同,脸色阴沉得吓人,刀上杀气腾腾,绝不像是装的。”

卢正秋点头道:“我看得出来。”

安启明叹了一声:“我实在不明白,她既然要杀我,又为何放过我?”

卢正秋陪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冬青与我说过,百羽她平日里只听风先生的话。”

安启明一惊:“是了,难道真的是师父强迫她?师父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卢正秋摇头叹道:“我也不知,个中隐情,恐怕只有当面质询了。”

“唉,此刻我也很想见一见师父……咳……”安启明说着又咳出声来,声音粗重,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含在口中的血溅到手心,留下一滩鲜红。

虽然刀锋错开了心脏,可那一刀贯穿胸骨,撕裂皮肉,留下的伤口触目惊心,若是换个人,或许此刻已疼昏过去。

卢正秋抬头往远处望了一眼:“我先扶你去休息吧。”

安启明点点头:“出了幽沼再走一段,就是我们的村子了。”

他刚刚攀上卢正秋的胳膊,便瞧见对方的拇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垂在手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手怎么脱臼了?”

卢正秋道:“方才为了从枷锁里脱身,只能先折了它。”

他的语气轻松平淡,像是在说着司空见惯的事。

“看着就疼死了,”安启明缩了缩肩膀,转而捧起对方的手,“来,让本大夫给瞧瞧严不严重。”

话音未落,他的双手突然发力,咔嗒一声,将卢正秋脱臼的关节重新按了回去。

这是最为常见的接骨法子,因为接骨总是伴随着剧痛,令人难以忍受,为了转移病患的注意力,大夫通常会佯装闲聊,突然下手,通常病患都会突然发出狼狈的惨叫,他已听过许多次,早就习以为常。

可卢正秋与过往的病人都不同,他一直很安静,即便在接骨的那一刻,他的浑身剧烈地发抖,但却没有喊出半点声音。

“多谢。”他简单点头,便架起安启明的胳膊,搀扶着他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安启明一边走,一边偏过头,在身边人的额头上发现一片汗珠,看来这人并非没有痛觉,只不过将自己的感受悉数隐藏,好似一口深不可测的井,将无数苦楚包容其中。

他和任兰一样,从童年时便被困在灵泉谷,虽说近来偷偷潜入梧桐镇调查,但也从未踏出羽山地界。他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从未见过这般坚毅的人。

他不禁感慨道:“正秋师父,你当真是英雄好汉。”

“过奖了。”卢正秋淡淡地答道。

他沉默地走一会儿,再次开口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活着很苦,很累,世上总是充满了隐瞒,欺骗和背叛,看不到真正的解脱在哪儿……方才若是百羽一刀刺穿我的心口,此刻我或许会比较好受些……”

卢正秋沉默着,就在安启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叹息,道:“可是人啊,偏偏卑微得很,只要抓住一根稻草,就能苟且地活下去。”

安启明一怔,低头道:“我现在好像知道自己的稻草在哪儿了,我要是死了,阿兰那个笨蛋一定会往牛角尖里钻得更深,所以我还不能死……”说到此处,他的心中竟生几分羞涩,嘴边露出淡淡的笑意,故作轻松地问:“正秋师父也有自己的理由吗?”

“到了我这般年纪,自然会有。”卢正秋简单答道,说完便噤了声,淡漠的神色仿佛在拒绝对方的追问。

他的理由是谁,他心知肚明,却没有胆量说出口。

到了他这般年纪,他早已明白言语是枷锁,是负担,是他所难以承受的千钧重量。

所以他宁可缄默。

*

两人回到村落中,四下已空荡无人,羽山族人都被长宁钟的钟声吸引,集中到祭坛处。

安启明将卢正秋带到医馆,从盒子里取出一味丹药交付给他:“冬青与我说你从前与魔教交手,落下寒疾。这是天香叶和其他几味药一起熬制的丹药,用驱寒定神的功效,你先服下。”

“多谢。”卢正秋拿过,放在嘴里。

“你不怕我毒你啊?”安启明盯着他问,瞧见他脸上泛起疑色,才说,“开个玩笑,这药味道很苦,给小祖宗吃的时候,她总是叫嚣着说我给她喂毒。”

卢正秋诧异道:“你也给百羽服用这个?”

安启明点头道:“百羽小的时候,其实身子骨很虚弱,常常伤风发热,好几次差点丢了命。虽说她继承了羽山族的元神,但没人觉得她是习武的苗子。”

“可是现在她的功夫相当了得,又是为何?”

“习武的事我也不懂,一定是师父教的好吧。这丹药也是师父吩咐我为她准备的,说是对她的身体有所裨益。”

卢正秋微微皱眉,刚想追问,突然听到轰隆一阵巨响。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出,却振聋发聩,仔细听辨,像是山石崩塌所发出的声音。

两人一齐往窗外望去,在重山的对面瞧见一缕青烟腾起。

“莫非是山崩?”卢正秋诧异道。

“不,”安启明摇头,“那边是甘沂河的方向,刚才的青烟是硫磺的烟,莫非有人试图毁掉暗坝?”

“暗坝?”

“灵泉谷之所以每月有三日能够通船,全都仰仗河底的一条暗坝,每月水位低矮的时候,大部分水流被暗坝拦住,下游的水势才趋于平缓,才能泛舟行船。暗坝有一半山尖露在水面外,刚好就是那个方向。”

“暗坝若是毁了……”

“那就算是神仙也别想在河上撑船。”安启明答道,急匆匆地站起身,“我得赶快去看看。”

他才刚刚站起,他便感到脚下发虚,身子一歪,手掌撑着桌面,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咳了几声。

卢正秋起身撑住他:“你伤得这么重,还是留在此处休息吧,由我来追。”

“可是你也……”

“我已无大碍。”

安启明怔了一下,皱眉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那就有劳正秋师父了。”

卢正秋点点头:“你在这里休息吧。”

“不,我去祭坛上通知其他人,还有冬青。你的去向,我一定会替他转达的。”

第56章神台遗恨(七)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安启明结束叙述,“我与正秋师父分头行动,他先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话毕,他刻意瞧向卢冬青,后者的脸色已憋得发红,看上去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即刻飞往惦念的人身边。

这人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不仅是他,就连任兰也瞧得出,开口道:“冬青,我们也快些追上去吧。”

“你们两个千万当心啊。”他忍着胸前的剧痛,用胳膊撑起身体,一路目送两人的背影。

他已竭力提高嗓音,但话音还是细若游丝,被冷清的晚风吹得支离破碎。

年轻力壮的守卫队伍也跟随任兰一道去了,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索桥尽头,被晦暗深沉的夜色渐渐吞没。

只有他被留在原地,和羽山族的老人孩童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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