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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年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赵承钧的手臂完全不敢动,刘吉见赵承钧姿势僵硬,熟练地上前接过襁褓:“王爷第一次当父亲,还没学会怎么抱孩子呢。等以后多抱几个,王爷就会了。”

赵承钧没抱过小孩子,刘吉却游刃有余。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刘吉用的是“第一次”,似乎完全忘了养子的存在。赵承钧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刘吉接过孩子后,他着实松了口气,问:“王妃呢?”

“王妃在产房里面,已经睡着了。”

唐师师怀孕怀的艰难,生产倒还算顺利,基本没受什么折腾就生出来了。赵承钧看向门窗紧闭的产房,说:“你们把他抱下去,让奶娘好生喂养。刘吉,你亲自去盯着。”

刘吉一迭声应下:“哎,老奴遵命。”

刘吉是照料着赵承钧长大的,如今能继续照料小主子,无疑脸上光彩极了。刘吉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这是王爷好不容易得来的子嗣,未来王府的继承人啊。襄王、滕王和王爷三支王脉,独有这一个儿子,在刘吉眼里,这可不是无价之宝么。

刘吉领着奶娘去了,他是太监出身,在宫里伺候过皇上和贵妃的,对伺候人的事再熟悉不过。将孩子交给刘吉,赵承钧也放心。

将孩子送走后,赵承钧终于放了心,大步走向产房。门口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产房男子可不能进,会有血光之灾,更甚者会妨碍仕途!然而她们看到赵承钧的脸色,无人敢说话,沉默地让开。

赵承钧完全不把那些鬼怪之言放在心上,一个男人能不能成事,仕途上能不能寸进,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归咎到女子产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里面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成大业是为了庇佑他们,有什么可避讳的。

他走进产房,一闻到里面的血腥味,内心就是一悸。

她那样娇气怕疼,手指磕在桌子上都要哄很久,如今竟然流了这么多血。杜鹃端着一盆热水出来,一抬头见到赵承钧,险些吓得跪下:“王爷?”

赵承钧立刻用眼神警告她:“安静。”

杜鹃自知失言,赶紧把嘴巴闭上。赵承钧问:“她在里面?”

“是。”杜鹃小声地回,“王妃太累了,已经睡了。”

赵承钧挥挥手:“出去吧。”

杜鹃应是,她本来想说什么,看到赵承钧轻轻走向床帘后,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她抱好水盆,悄悄合上帐子,轻手轻脚退下。

赵承钧掀开床帐,他看到床上的人时,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重重一疼。床上的被褥已经换过了,但血腥味依然在,她头发被汗水完全打湿,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靠在枕头上虚弱地睡去。

赵承钧坐到床边,轻轻挽过她汗湿的头发,拢在鬓边。她那么爱美的人,竟然能累到毫无知觉地睡去,可见受了多少罪。

赵承钧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唐师师毫无转醒的意思。丫鬟看到,生怕赵承钧降罪,小心翼翼地说:“王爷,王妃生小郡王太累了,过一会就醒了。”

赵承钧是最高爵位亲王,他的女儿封郡主,儿子中嫡长子封世子,日后承袭亲王,其余诸子一律封郡王。唐师师生下儿子,是嫡长子还是嫡次子并不好说,但是称其为小郡王并没有问题。

赵承钧站起身,说道:“让她继续睡吧,谁都不许吵醒她。王妃休养是最大的事,若是有人敢拿外面的事到她跟前说,或者引其他人来见她,被本王知道,一概格杀勿论。“

丫鬟跪了一地,胆战心惊地低头:“是。”

赵承钧让丫鬟好生照料唐师师,自己大步往外走。燕安院外,此刻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守卫,赵承钧出门,对侍卫首领说道:“看好大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门。”

“是。”

赵承钧离开院子,此刻晨光熹微,清风阵阵,东方一轮朝阳即将升起。赵承钧一夜未睡,但是没有丝毫困意,反而精神百倍。

他知道,在外面等待他的,是更大的风浪。

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消息扩散开。赵承钧去书房,冷静地铺开纸张,给朝廷写奏折。藩王封地上添了新丁,还是嫡子,必然要上报宗人府,记入赵家族谱。

顺便,可以把孩子的名字取了。

下一辈从子字,赵承钧本以为起名顺手拈来,然而等轮到自己孩子,才发现根本不是。赵承钧一会嫌这个字太轻挑,一会嫌这个字不够庄重,一会又嫌太过古板,他挑挑拣拣许久,导致写奏折的时间远超出他的预计。等人来给他请安时,他竟还没有写完。

赵子询站在门口,俯身道:“父亲。”

赵承钧放下笔墨,将纸上的墨迹晾干,缓慢收在书架中。赵承钧声音平静,一如往常般冷淡从容:“进吧。”

赵子询进门,背后还跟着几个人,俱是赵承钧身边的近臣。他们给赵承钧问好,往常他们主臣无话不谈,如今这些人行礼后,竟然沉默了。

片刻后,是赵子询率先打破沉默,合手拜道:“恭喜父亲,喜得贵子。”

赵承钧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马二再也忍耐不住了,粗声粗气问:“王爷,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按部就班,驻守边疆,为国效力。”赵承钧不紧不慢,回道,“不然,该有什么打算?”

马二哽住了,脸涨的通红:“王爷,您明知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马二是个粗人,成不了事,幕僚接过话,先是有礼有节道了喜:“臣恭贺王爷,再添一位公子。世子风度翩翩,敏而好学,小公子冰雪可爱,活泼健康,实乃靖地之福。”

赵承钧点头,道:“多谢吕先生夸赞。等小儿满月宴,还请先生出席,为小儿取字。”

“谢王爷,臣诚惶诚恐,不胜荣幸。”吕幕僚和和气气和赵承钧说话,忽然话音一转,提起另一个人,“王爷喜得麟儿是大好事,小公子是靖地的希望,我等必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小公子。不过,小公子的母亲,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终于还是来了。赵承钧从知道唐师师怀孕起,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唐师师昨夜临产,才今天上午,他们就堵到赵承钧书房了。

赵承钧端坐在书案后,表情淡淡,语气从容,一如往常发号施令般,强大又自信:“她是本王的王妃,昨夜还诞下嫡子,自然该荣养在王府,以嘉其功。”

马二有些站不住了,吕幕僚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回过头,依然进退有度地和赵承钧说:“王妃生下小公子自然是功,但是,这个女子却是宫廷送来的。她和姚太后往来甚密,前段时间姚太后还派身边的得力嬷嬷来封赏此女。王爷,臣知道您爱子心切,但是天下贤德良善的女子何其多,您大可以找一个大家闺秀照料小公子。趁小公子还小,不记事,赶紧把小公子换给另一个女子养,这样既不必担心小公子被教坏,也不必担心王府失和,母子生隙。”

赵承钧不说话,吕幕僚弯腰,深深拜道:“请王爷下令,留子去母,赐死小公子的生母。”

第94章 去母

幕僚深拜, 头几乎触到地上。阳光从窗格中射入,在空中照出一棱棱的光束,屋角的金兽静静地吐出烟雾,舒展在暖阳中。

书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吕幕僚的意思也是其他属臣的意思, 他们不在乎赵承钧到底宠爱谁, 也不关心坐在王妃位置上的女子姓奚姓李还是姓唐, 但是无论如何, 不能是姚太后的人。

唐师师是姚太后送来的美人, 和宫廷关系匪浅,听说她本人恃美行凶, 行事十分嚣张,这样近乎是打在靖王府脸上的美人计,就算不杀,也该冷藏, 要不然何以安靖地众多臣民的心?

退一步讲,就算碍于姚太后的颜面, 赵承钧需要立唐师师为妃, 在形势没明朗之前不能杀唐师师, 那也不能让唐师师亲手抚养靖王府的子嗣。昨夜出生的小公子姓赵, 在幕僚、马二等人眼里, 这就是他们靖王府的人, 日后帮王爷和世子夺天下的助力, 但唐师师却不是。

儿子当然要留,女人,却得杀。

他们今日前来, 就是逼着赵承钧表态。要么杀唐师师, 要么限制唐师师的行动范围, 反正总得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赵承钧坐在书案后,感受到众人无声的催促。如果是以前,他不会做明显有悖民心的事情,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让一步也无妨。然而这次,赵承钧不想让。

这是他强行留在身边,捧星星给月亮,千辛万苦才哄好的女人,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想从他身边夺走她?唐师师怀孕后,他千里迢迢从肃州疾驰回来;她孕吐最严重的那几个月,他陪着她孕反,陪着她难受;如今唐师师圆润的下巴,昨夜生下来足有八斤重的孩子,都是赵承钧一勺一勺喂出来的。

他在唐师师身上倾注的心血,远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件事情都多。他允诺过陪唐师师朝朝暮暮,一辈子受她驱使,供她出气,如今仅过了一年,他怎么能放手?

群臣的态度很明显,赵承钧的决心同样很坚定。唐师师一定会是他的妻子,也会是他所有孩子的母亲。身为母亲,抚养自己的儿女,本就是天经地义。

赵承钧大可直接摆明这是他宠爱的女人,想打她的主意万万别想。但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他保下唐师师容易,但是维持住王府的人心,让所有人依然无怨无悔地效忠他追随他,才是最难的。

唐师师身上毕竟有姚太后的标签,赵承钧处理不好这件事,就无法处理日后举兵伐京的事。

至于缓兵之计,暂时撒谎稳住众臣,那就更不在赵承钧的考虑范围内。一来这违背了赵承钧处事必信的原则,二来,当权者不怕决策错误,只怕犹豫不决。他现在不明确表态,等拖到后面,只会让人心、妻儿,一个都保不住。

赵承钧心中将接下来会出现的情景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他开口道:“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是人无信不立,我已和朝廷、臣民昭告唐氏为王妃,岂能出尔反尔,自己毁诺?她当王妃以来,内和外安,未闻有过,如今还诞下嫡子,既无大错,何故废之?何况,本王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守护疆土,保家卫国,让百姓能安心地入睡。她虽然是宫廷秀女,但也是大燕的臣民,父母的女儿,你们随着我出生入死,咒骂鞑靼人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现在,你们却要杀了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女子,仅是因为她认识姚太后?”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阵难熬的寂静后,吕幕僚说:“王妃确实无错之有,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是姚太后送来的人,她的美色就是最大的罪过。望王爷为了大局,忍痛割爱。”

赵承钧回道:“且不说本王是不是这等公私不分的人,便说本王真的被迷惑了,那错的也是本王,与她何干?”

“王爷!”众人慨然,齐齐下拜道,“望王爷以大局为重。”

赵承钧忍着气,说:“好,你们说大局为重,本王便和你们谈大局。本王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前两任未婚妻也不治而亡,坊间本就有本王克妻克亲的名声,若是王妃再出什么意外,本王孤煞之名,岂不是再也摘不掉了?”

众臣顿时沉默。百姓愚昧,最信鬼神之道,一个克母克妻的人,显然是不适合当皇帝的。

众人只能退了一步,另一个幕僚提出折衷的办法,说:“王爷宅心仁厚,留着王妃的性命未尝不可。但是,小公子是王府的未来,决不能让他被姚太后的人抚养长大。请王爷将小公子搬离内宅,禁止王妃再见到小公子。”

赵承钧振袖,不紧不慢道:“本王自来到封地以来,一直教化百姓忠孝友悌,嫡庶有别。若是本王绕过正妻,而将嫡子交给其他女人养,传出去岂不是会被百姓认为本王宠妾灭妻?长此以往,本王还如何取信于民,提倡忠孝?”

马二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是他好歹知道,赵承钧不同意留子去母,连将小公子抱走都不同意。马二着急,脱口而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

赵承钧说:“她既是王妃,又是孩子的生母,抚养孩子天经地义。她心诚纯孝,不是奸恶之人,理该让她将孩子抚育成人。”

赵子询听到这里,垂着眼道:“父亲,她是宫廷送来的美人计。”

“我知道。”赵承钧微微加重语气,“但她更是靖王妃,本王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得了,众人哪里还听不出来,说来说去,赵承钧偏心王妃。听赵承钧的话音,他要一直让唐氏做王妃,并且是名正言顺、实权在握的那种。

他们远远低估了这位王妃的受宠程度,原本众人以为,赵承钧对唐氏那么好,全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孩子已经平安降生,唐氏也该处死了。结果,赵承钧对王妃极为偏袒,甚至比对孩子都上心。

他们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靖王顺势而为也就罢了,靖王不肯,他们还能冲进王府里为难王妃?

他们怎么敢!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外人这样对待他的妻儿,就算是过命的兄弟也不行。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从古至今,没见过哪个男人能脱了衣服生活。

自古和主公的宠妃过不去的,全都不得好死,吕幕僚很快转过弯来,圆场道:“王妃深明大义,又有王爷教导,想来必能明辨是非,弃暗从明。王爷便是我们一众人的主心骨,既然王爷信任王妃,那臣等自然信任王妃。”

赵承钧松了口气,斩钉截铁道:“这是自然。”

最足智多谋的吕幕僚已经表态,其他人没什么可说的,纷纷行礼,为刚才对王妃的不敬言论道歉。书房中气氛非常微妙,众人很快提出告退。在他们出门前,赵承钧的声音冷不防从后面传来:“今日这些话,出了这道门,本王就当没听过。今后,她就是靖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若是再有人欲对她不利,本王一概按律处置。”

众人两两对视,知道赵承钧看起来平静随和,就事论事,其实对他们要逼死唐师师的举动非常生气。这一次是法不责众,再有下次,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几人纷纷垂下眼,各自应诺。

唐师师睡了很长的一觉,她甚至觉得自己自出娘胎以来,从没睡过这么久。唐师师手指动了动,丫鬟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上来:“王妃,您醒了吗?”

唐师师费力地睁开眼睛,尝试了好久,才终于能看清人影。她眼睛扫过四周,问:“什么时辰了?”

“戊时了。”

“戊时。”唐师师喃喃,“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天是黑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唐师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孩子呢?”

“王妃别急,小郡王在呢。”帘子外,杜鹃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身后跟着两个圆润敦厚的妇人,正是孩子的奶娘。唐师师看到襁褓,眼睛都亮了:“快把他给我。”

杜鹃将襁褓放在床上,靠在唐师师身边。众多丫鬟围过来,和唐师师一起看孩子:“王妃,小郡王的鼻子又挺又翘,像王妃。”

“还有嘴,红嘟嘟的。这唇色比女孩子还鲜艳,等小郡王长大了,不知道要引的多少春闺少女为他争风吃醋。”

丫鬟们一起哄笑,唐师师也被逗笑,满怀爱意地看着孩子。

孩子现在的模样算不上好看,皮肤红一块白一块,小脸皱皱巴巴,头发也歪歪扭扭的。可是在唐师师眼里,这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脸。

丫鬟们正七嘴八舌地看孩子,忽然一股无形的冷肃席卷全场,丫鬟们马上知道,靖王来了。

侍女们站直,垂着眼睛行礼:“参见王爷。”

唐师师动了动,欲要行礼,被赵承钧快步拦住:“你这是做什么。安心躺着,月子时务必要好好养着,小心以后留病根。”

唐师师嗯了一声,靠在赵承钧的手上,慢慢躺回枕头。赵承钧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唐师师摇头,赵承钧见她虚弱的靠都靠不住,心里疼惜的无以复加。他声音越发柔和,说:“我让厨房给你备了鸡丝粥,现在吃点吗?”

这么一说唐师师真的饿了,生孩子是体力活,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赵承钧回头吩咐下人:“去端饭菜过来。奶娘,把孩子抱走。”

唐师师听到立刻拦住:“为什么?我才看了没几眼,为什么要抱走?”

“没人要抱走他。”赵承钧轻声对唐师师说,“你先吃饭,等吃完了,再把他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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