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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来的人是护士,宁倩微微偏头,让护士给自己打针。

其实,她不想打针了,快死的人心里有预感,打针也是浪费钱,还让自己难受。

活到现在,宁倩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活明白,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她什么也没想,就想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

林建一过了年就要被调往首都,是一片大好的前程。

他忙,一天到晚的下乡,扶贫,上电视,公务缠身,难免就来不了医院,顾不了她。

宁倩不怪他,这么多年,林建一对自己很好,不舍得她洗碗洗衣,也不舍得她吃苦受累,他对傅沉俞也尽心尽力,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对待,林希有的,傅沉俞都有。

人活成这样,是没什么遗憾的。

宁倩回顾自己的人生,虽然凄惨,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什么遗憾的,她告诉自己。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

傅沉俞双眼通红地走进来,沉默地坐在宁倩的床边。

他还带了寒假作业,宁倩喜欢看他写作业,没什么文化的女人觉得,读书才有最好的前程。

过年前的第二天,楼下很热闹,听得到住院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生气。

宁倩带着吸氧机,拍拍床边:“沉沉,坐在妈妈……身边。”

只是说几句话,宁倩就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傅沉俞握着她的手,宁倩望着他,眼泪点点。

她轻声问傅沉俞:“儿子,你恨妈妈吗。”

这么多年,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年轻时做的决定,让她的儿子在雪夜里孤独地挣扎,等待着死亡。

傅沉俞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嘴唇微微地抖着,没有回话。

他恨宁倩吗?他也不知道。

或许他是恨的,恨她那么狠心,恨她在自己最需要母爱的时候抛弃自己。

可是宁倩受到的遭遇已经够惨了,他无法说出“恨”字。

傅沉俞久久地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也让宁倩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豆大的泪珠无声滑落在枕巾上,宁倩轻轻地拍着傅沉俞的手背,她睁开眼,挤出一个笑容:“沉沉,写作业吧,妈妈喜欢看你写作业。”

宁倩走的那一天,下了一场暴雨。

林建一、林希还有他的妹妹林芸都来了,林芸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大大的眼睛望着妈妈。

林建一悲痛地握着宁倩的手,一家人都到齐了,按照宁倩的意愿,拆了输氧管,让她在最后一刻能呼吸几口氧气,没有痛苦的走。

傅沉俞双眼空洞无神,牙齿紧紧地咬着,似乎要沁出血来。

宁倩呼吸声已经虚弱地听不见了,她握着丈夫的手,听到林建一哽咽的声音:“这些年,辛苦你了……”

宁倩睁开眼看着他,林建一的模样在她眼里慢慢地变化,最后成了傅勇的样子。

她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把生命中积攒的最后的力气用来嚎啕大哭,她哭喊着:“勇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然后,宁倩的声音戛然而止。

病房里这一刻安静的连跟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宁倩在一片白光中解脱了。

她看见一九九七年的傅勇,在那个永无天日的夜晚开始之前,拉住了她的手。

“倩倩,我接你回家。”

傅沉俞的手抖如筛糠,他用力的掐着掌心,才没有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只是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林建一发出了一声悲鸣地嘶吼,病房里传来阵阵哭声。

人就是这样,来到世界上是哭着来的,走了也是哭着走的。

外面的暴雨那么大,病房里的暖光灯看着,有一种绝望的温馨。

傅沉俞尝到了嗓子眼儿里的血腥味,他颤抖着,轻轻拍打着被面,低声哼着宁倩在他小时候经常唱的童谣,哄着他每一个夜晚安睡。

“妈妈,妈妈您歇会吧。”

“自己的事我会做啦。”

“自己穿衣服啊。”

“自己穿鞋袜啊。”

“再也不用您操心。”

“春发芽,秋开花,我已经长大啦。”

“再也不是幼儿园的小娃娃……”

第22章 小媳妇

“轰隆——”

白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 明明还是傍晚,周围却已经漆黑一片。

医护人员井然有序的进入房间,林希拍了拍傅沉俞的肩膀, 兄妹三人跟着一起来的姑姑走到了门口。

林希对自己这个继弟一直都是不咸不淡, 维持着基本的交流,这会儿见他脸色惨白,双眼发红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正准备开口, 傅沉俞身体一动,往楼下走去。

林芸拽着他的袖子:“二哥!”

林希摇摇头,林芸懂事的松手,傅沉俞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

从宁倩走的那一刻, 傅沉俞的沉默就变得令人恐惧。

小小的电梯,承载着压抑的气氛,他心中那头困兽撕扯着牢笼,铁做的栏杆几乎被挣脱开。

傅沉俞猛地一拳敲在墙上,喉咙肿的鲜血翻涌上来,在嘴角溢出血丝。

他脸色惨白如同墙壁,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只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他要去杀了那个畜生。

滔天的恨意和杀意在他心里翻腾, 无数虐杀的方式一一划过他的双眼, 逼得他眼中爬满了血丝。

我要杀了他,傅沉俞冷静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他捏紧拳头, 狠狠地敲在墙上, 像下达指令一样告诉自己:我要杀了他。

“傅沉俞!”少年的声音穿透瓢泼大雨, 听了他一耳朵。

傅沉俞愣了下, 立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季眠的声音……季眠怎么可能在这里?

“傅沉俞!”

又是一声。

这一次绝不可能听错,傅沉俞抬起头,看到医院大门口,季眠撑着一把白色的雨伞,穿着白色的雨衣,急匆匆地跑来。

消逝在他生命中的那抹白色的裙角,此刻仿佛被骤然填满了。

季眠跑的气喘吁吁,虽然穿着雨衣,打着雨伞,但是这么大的雨,头发还是湿透了,黏在鬓角。

他的心“咚咚咚”地跳,在看到傅沉俞脸色的一瞬间,简直要跳出来了。

赶上了……

“你的手怎么了?”

季眠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跟傅沉俞说,自己为什么来找他。只好转移视线去看傅沉俞的手,骨节已经被砸的鲜血淋漓。

他松了口气,还好这里就是医院,季眠连忙抓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包扎。”

傅沉俞嘴唇翕动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眠脑袋一缩,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来看看你。”

他不知道傅沉俞会在什么医院,所以碰运气似的在市中心几家大医院跑,没想到老天眷顾他,真让他找到了傅沉俞。

他低着头,拽着傅沉俞到了急诊室。

小护士看到他的手吓了一跳,很快就熟练地给傅沉俞消了毒,用白纱裹了起来。

季眠在心里碎碎念:还好自己来的早,大佬怎么小时候跟长大了不一样?

他依稀记得,fox只会伤害别人,不会伤害自己,极致的利己主义者。

怎么这会儿玩起了自虐啊……

季眠脱了雨衣,又收了伞,乖乖地坐在傅沉俞身边:“傅沉俞,你饿吗?”

他从书包里翻出几个奶油小面包,递给傅沉俞。

傅沉俞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过长的刘海遮着双眼,几乎要融进黑暗中。

饶是季眠有着前世的记忆,也被傅沉俞此时的状态吓了一跳。

他已经忘记原著中傅沉俞是怎么自己独自扛过了这段绝望的时光。

季眠讪讪地收回了手,抱着书包安静地陪着他。

两人坐在急诊部的长板凳上,头顶就是一扇窗户。

季眠时不时偷看一眼傅沉俞,对方没有一点声音,就像死去了一样安静。

人遇到绝望的事情哭出来还好,像傅沉俞这样心也跟着死了,才让季眠害怕。

他咬咬牙,放下书包,走到傅沉俞面前,蹲在地上,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起头看着傅沉俞。

傅沉俞的眼珠子颤了一下,季眠仰着脸,和他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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