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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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所不知道的,也正是大蚊里去霸王花山谷的路,如果大蚊里就是目的地,那么就根本不需要习玫红引领就可以找得到。

大蚊里虽是荒僻村落,但毕竟是坐落在官道旁的乡镇。

他只有气得顿着脚、握着手,不断把目光投向习玫红,期盼她突然灵机一触,想得出来。

习玫红自己也希望如此。

所以她蹙着秀眉、咬着红唇,一直要寻思,但她不想则已,一思索就更零乱,再想下去,脑里就像一百个绒球的线全串乱一起,而且已经开始头痛了……她只好不想了,并且立即为自己找到了停止苦思的理由。

——谁叫这里那么多蚊子,防碍她的思索!

她刚好找到充分理由可以不想那么辛苦的时候,就发现冷血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眼色在看她。

“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习玫红忽然说。

但冷血却不防习玫红突有此一说。“……”

习玫红道:“你心里在骂着我,骂我很笨,是不是?”

冷血又怔了一怔,这倒没有想过。

“我其实不笨。”习玫红见冷血没答话,以为他真的如此想,越发愤怒:“你日后会知道我很聪明,一定会觉得我聪明——比你聪明一百倍!”

“你不信?”她又问。

冷血不得不说话:“只要你现在想得出来,是从哪里到霸王花山谷去的,你已经比我聪明一百倍了。”

“我在想……”习玫红的懊恼,出现在她的俏脸上,“我是在想嘛……”

“谁叫这里那么多鬼蚊子,打扰我的思绪……不然,我早就想到了。”

可惜习玫红还是没有想到。

她试了几条路,但都没有成功,半途折回,或者才走上几步,又忽然灵机一触,改变了方向去试另一条山径。

就算冷血还未绝望,其他剑拔弩张飞骑赶来的捕快衙役们,可不再敢对她寄存希望。

众人早已发散出去,各自三五人一小组,去寻找贼巢。

冷血先把习玫红安置在一栋较崭新的木屋里,点着油灯,也加入搜索行列。

冷血再回到木屋里来的时候,两道剑眉几乎连在一起,额上发丝也因汗水也黏在天庭之际,他方正、俊朗的脸上,有着坚忍的倦色与失望。

东方渐白,月黯星残。

一夜穷搜细寻,徒然无功。

冷血并不心急于无法向省城交代,而是憔悴于忧心追命的安危。

冷血一回来,看见习玫红支颐在桌前,向着灯光,在晨曦与微灯中挑出俊窕的背影,似乎已经入睡。

厨房里似有一些微暖气,冒着细细的白烟,使疲惫了一夜的冷血在开门掠起的晨风里感觉到分外的轻寒。

冷血一皱眉头,禁不住问:“你想出来了没有?”

这声音带着些微压抑不住的粗暴与焦躁,习玫红显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是冷血,在慌惶中忍不住要哭。

冷血却看见她脸上的两行泪痕。

他的心立刻强烈的后悔着:自己不该惊吓了她,她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哭泣……

——她为什么独自哭泣呢?

习玫红匆忙抹掉了泪,尽可能不让冷血看见的走进了厨房,匆匆抛下了一句话:“你坐。”

冷血在晨意中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迷惘,但这迷惘如一个浪子返家般的亲切,而且熟悉,这时候晨光渐渐亮开了,他就用两只有力的手指捏熄了油灯。

正好习玫红捧着蒸笼竹格子出来,寒晨的冷意中只见她窈窕的倩影袅动,手上捧着冒着暖烟的食物。

蒸笼里有j、有菜、也有r,令人有一种还未下咽但已生起一种喜悦的温暖。

这些食物是习玫红在化蝶楼狼吞虎咽时,想起冷血为等她回来一夜没有进食,而又顾虑到是夜要找霸王花山谷能充饥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才悉心弄来的。

这山野木屋里,可能由于屋主的匆忙撤走,厨具及柴薪仍相当齐全。

但这是习玫红生平第一次下厨,往日她从不会为她父亲甚或自己而从事炊煮。

冷血看着眼前的食物,喉胃间一阵暖意,为了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觉,他珍惜地一口一口的吃着。

这清寞的晨光里,两人相对桌前,却没有说话。

习玫红微微地,自唇边有了一绽极甜蜜的笑意,不容易让人发现,她在想:离离姐姐,我已经听了你的话。

离离在要离开化蝶楼的时候,曾经劝过她一番话,最后还说:“但温柔还是切要切要的。”

一生在血雨刀光剑影危机中度过的冷血,从来不知道家的感觉是怎样奇妙的,他也从没有享受过女子烹煮的机会,而今,这种感觉都一起涌上心头。

这感动使他吃不知味,更忘了赞美。

他瞥见习玫红坐在背向晨曦的微芒里,这里屋里远是灰蒙黯淡的,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容,只隐约挑出了她生平仅见的柔静轮廓,像一朵经过夜露要毅然迎接晨光的细柔的花。

冷血心里浮现一片痛惜之情。

——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把她拦在桌上的柔荑握住。

可是她突然叫了一声。

冷血吓了一大跳,他以为他的手已摸在她手上了,定一定神,才知道还没有。

只听习玫红亮着眼睛说:“不对,不对!这厨房里怎么什么都齐备,却连一点灰尘也没有的呢?屋主不是早逃瘟疫去了吗?既是穷苦人家,才会住在这种地方,又怎会连这么多完好的家具全搁在这儿?”

这一连串的话,把冷血怔住了。

从他带习玫红入屋,到他再次疲惫而返之时,两次他眼里只有习玫红,没有顾及其他。

——可是照习玫红如此说来,这屋子只怕定有蹊跷。

开谢花 第三回 火花

烟火弥漫,黑氛浓雾,呛咳熏泪,追命、萧亮、方觉晓四寻d壁里并无出路,只有冒死冲出一途了。

正在这时,d腹山壁,轧然而开。

追命只听一个娇柔但是熟稔的声音轻道:“三爷,三爷。”

追命精神一振,见山壁已打开了一道窄门,藉着向d里吐的些微火舌,映见离离惶急的美脸。

“三爷,快跟我来。”

追命也不打话,左右手挟了萧亮、方觉晓,往窄甬道走去。

这甬道十分黑暗,也十分窄仄,离离身形飘忽,疾行于前,阵阵香风犹传入鼻,追命一手挟住二人,又受了内伤,走得可没那么轻松了。

甬道很长,又深又黑,走了一回,已闻不到什么烟火味道,追命正待发问,这时甬道形势忽然一变,比先前宽敞二倍有余,忽见前面隐有人影一晃。

一声清叱:“谁?!”

离离即唤:“小去。”

那清音即喜呼:“小姐。”

离离回过身来,说:“三爷,也走累了,先歇歇吧。”

追命知道就算他不需休息但身负重伤的萧亮和方觉晓也务必要歇口气不可,便道:“离离姑娘……”

离离即道:“三爷一定奇怪我们怎么会及时赶到,而且还懂得这山x秘道的了?”

小去c口道:“小姐本就想跟冷四爷一道赶来的了,但习姑娘似乎不愿,小姐和我,只好悄悄尾随而来……”

追命一听,便知习玫红已返化蝶楼,并与冷血碰上了,顿放下心头大石,精神也为之一振。

小去又道:“若不是小姐关心三爷,我们才不来受这种闲气哪……”语音似有无限委屈。

“小去!”离离轻声叱止。

追命却明白。他在江湖上久历浪荡,对人情物意十分理解,使他了解习玫红对冷血的心意,也明白离离对自己又是如何的好。

“因为习姑娘逃出来时太匆忙,似乎把路忘掉了,所以冷四爷一直找不到入口;”离离喝止了小去之后,幽幽接了下去:“我们居高一望,看到东南飘着烟气,知道有人,便循着方向来找,呼延、呼年前辈又善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一下子便发现了谷口另有隧道,便潜了进来,不意恰巧出口处在山x,遇到三爷……”

方觉晓笑着接道:“也恰巧救了我们。”

萧亮笑道:“我们沾三爷的光了。”

两人哈哈大笑,一个打了个喷嚏,一个打了个呵欠。

追命更明了他们的意思。

这两个昨夜还在生死搏战现今同病相怜的游侠,笑意里充满了友善的期许,对同是江湖落拓人的善意期许。

因为两人都明白这笑声的鼓舞,追命和离离在阴黯的甬道中俱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追命才找出话题来:“我们先找路出去,会合四师弟再说。”

他们继续往前行去,甬道渐宽,主道支径与综错复杂,潮湿阴暗,行了一会,离离的身子突然僵住。

她低声道:“有人来了。”

追命也听到了。

来的不止一人,而且为首二人,脚步十分轻盈,从这点可以知道其人武功相当不俗。

——赵燕侠和吴铁翼已发现三人逃逸,竟从前面截回来了?

追命向离离低声问:“会不会是呼延、呼年二位?”

离离摇首。小去说:“他们不会来的。”

追命这时正跟四人贴近甬道弯角处,因趋近低声问话,是以脸靠近离离鬓边,只觉香馥的气息,令追命一阵迷醉。

这时来人已走近甬道折弯处,显得小心翼翼,十分谨慎。

追命屏息以待。

壁上出现了火光,既而是人影。

人已转入弯角。

追命隐约听到细细的对话之声,仿佛有个女子声音,但已无暇细想,猛喝一声,一腿踢出!

细语声变成了一声惊呼。

一个女子的惊呼!追命万未料到,他踢的人是冷血。

冷血听了习玫红的话,仔细的遍搜木屋,果然发现灶下柴薪底里有甬道。

——找到入口了!

——虽然不是习玫红逃出来时候的路径,但定必跟霸王花山谷有关。

习玫红这时,脸上像旭日一般发着光,眸子也闪着亮。

——该知道我的聪明了吧?

习玫红是这样想。

冷血立即召集了十几名捕房好手,与她潜入甬道,在阴森的甬道中匿行了好久,正感觉到甬道愈来愈浅隘之际,忽然,乍听一声大喝!

要不是有习玫红猝然遇袭禁不住的一声惊呼,这悲剧难免发生。

习玫红这糊涂姑娘素来运气都很好,所以跟她在一起的人也分享了些运道——看来似乎真的是这样的巧妙。

习玫红的惊呼,在一刹那间传入追命耳里。

追命认出了是习玫红的声音。

他那一脚,半空忽然顿住。

但其力道余风仍扫跌了冷血。

冷血那全力发出的一剑,也及时偏了一偏。

那是因为他及时认出了那一声大喝是发自他的三师兄追命的嘴里。

如果是真正的偷袭,发招之前理应不出声响,追命此际虽情知以一受伤之躯须维护二重伤者及二弱女子的生命,他自度也非吴铁翼、赵燕侠二人联手之敌,但叫他像一头躲在阴暗处出奇不意噬人要害的狗,追命仍是不愿意的。

就算是暗算,他也不忘了先发出一声大喝,以作儆示。

这种光明磊落的作风,挽救了彼此。

冷血已偏剑锋,所以只在他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可是师兄弟二人见面之喜悦,远比所受的微伤激烈得多了。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好久追命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我们杀回去,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冷血没有答话。

他只是传下了手令。

一百零三个衙里的高手,立即以一种极之迅疾的行动,组织起来,随着冷血、追命之后,向甬道推进。

追命带人重返山x的时候,吴铁翼和赵燕侠以为三人已在山x里熏得晕死过去了,便遣人扒开着火的事物,带人窜进去细察。

不意追命、冷血等人一齐涌现,杀了过来。

吴铁翼只来得及大叫一声,目眦尽裂的叱道:“你——”

究竟“你”之后是什么话语,已无容他说下去,他发现跟在身边的手下纷纷跪地,追命已缠住他暴退的身形。

带进d里的“师父”,总共十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被擒或伤亡,只有赵燕侠一人衣袂带着急风,倒后如矢,飞弹出d。

看来他倒退得比前冲更快。

无论他怎么快速,一个看来拼起来随时可以不要命的青年,剑锋一直不离他身前一尺之遥。

他一面取出“太乙五烟罗”罩住冷血的攻势,一面发出长啸,希望他的部下与“师父”听到召唤,能过来敌住这不要命的青年,让他缓得一缓。

只要让他缓得一口气,他就可以逃逸而去。

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是难以讨好的了,就算把这些人全部杀干净,只怕也难免被人发现,事到如今,只有全身而退,以待日后报仇。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这“霸王花”虽曾令赵燕侠寄于最大的心机,但情形不妙,他也决不留恋,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燕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孤注一掷的背水战、困兽斗!

但是谁都没有来让这聪明人缓一缓。

因为谁都没有机会为自己缓一口气。

冷血带来的高手,已全杀入山谷。

追命在山d内与吴铁翼一面交手,一面还下了一道命令:“放火,烧!”

这一个“烧”字,像灼炭一般炙了吴铁翼的心口一记。

吴铁翼可不似赵燕侠这般洒脱。

他弃了官,不惜众叛亲离,舍弃了功名,残杀了旧部,策划了八门血案、习家夺权、富贵之家劫杀、飞来桥恶斗,为的是吞卷一笔骇人见闻的财富,来与赵燕侠培植霸王花,一旦得成,可控天下。

这跟他所抛弃的小功名富贵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但如今一烧,大半生心血就白费了!

吴铁翼怒吼,情急,d外映现的火花,映红了他的眼珠,那灿烂绚丽的翠叶金花,熊熊地烧了起来,成为一片火海,火星子和着焦味,漫天卷起,灰烬发出啪啪的声响,在吴铁翼耳中听来,每一声响俱似他心折的声音。

在又急又怒之下,他像狮子一般,不断的发出怒号,本来洒逸的长髯,此际也像狮鬃一般猬张抖颤了起来。

d外花海,烧成了火海。

吴铁翼内心也五脏俱焚。

一个愤怒的人,除非他的武功是在愤懑中更能发挥的神技,否则,就难免增多了漏d与疏失。

吴铁翼的“刘备借荆州”神功本来就是一种很冷静、很深沉,甚至相当可怕的武术。

这种武功在忧急中大打折扣。

追命因为受伤,功力也大为减弱。

只是吴铁翼急,他不急,终于吴铁翼为求扑出山d,指挥部下救火,胸际吃了他一下膝撞。

吴铁翼掠出了山d,但发现已无人可以指使:人人都在浴血苦斗中,为他自己的生存而挣扎。

他挨了一记膝撞,再与追命相搏,便已落尽下风了。

在这场风头火势中,花林尽成火海的景况里,晨曦也不知在何时淡去,乌云低布,一片灰蒙,只有习玫红得暇痴痴的望着火中的花,带着七分惋惜二分哀怜一分好玩的道:“唉,开谢花,开谢花,开了匆匆就谢了,而且还烧成了灰飞烟灭。”

“唉,开谢花。”

她不知道这花原名叫霸王花。就算她知道,她还是坚持她所取的名字。这样娇柔绚丽的花,原是罕有的,也是无辜的,怎能叫做霸王花?

开谢花 第四回 喷嚏与呵欠

赵燕侠情知无人来援,他只有自己找出一条活路。

他稍一分神间,“太乙五烟罗”突被冷血无坚不摧的剑光所绞碎!

冷血一招得利,剑势立时长驱直入。

就在这时,他只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力,要把他掌中剑震脱而飞。

冷血的武功全在他的剑上。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的剑飞出,但并未脱手,他的人竟似比剑还轻,随着剑势斜飞出去。

赵燕侠迎空追击,两人在半空相搏七十二招,冷血掌中剑第二度被打飞。

冷血只觉得自己出手愈快、愈狠、愈强,回击的力量就越大、越疾、越劲!

他不知道这就是赵燕侠的“移山换岳”神功!

他第二度随剑势飞飘,长剑依然并不脱手。

赵燕侠的“移山换岳”借对方剑气反攻,二度震飞长剑,但震开的仅是人已跟剑合一的躯体。

赵燕侠第三度发出“移山换岳”神功,同时,回手抽出一支一十七节三棱钢鞭,一鞭横扫冷血!

冷血飞跃闪躲,已不及迁就剑势,眼见剑就要被自身之剑势带飞,冷血闷哼一声,“崩”地一响,剑自首端七寸处折断。

剑自崩折,赵燕侠的内劲“移山换岳”全宣泄在断折的剑尖上,“哧”地那一截剑尖迸s三丈,直入巨石之中,多年后,有矿工采石时无意间发现剑尖在石心之内,苦思不出有何力量能致石中生剑的奇事。

但剑的另一端,已刺在赵燕侠身上。

断剑本就是冷血的剑招。

可是冷血刺中对方左胸一剑,右胸也犹似着了对方一击,力道与自己所发完全相同。

他虽然伤了赵燕侠,但“移山换岳”功把其剑身蕴含的巨劲全击在他的身上。

一刹那间,两败俱伤。

赵燕侠不敢恋战,纵身飞遁。

两人虽同时受伤,赵燕侠溅血,冷血内创,但以冷血之坚忍耐力竟仍不如赵燕侠恢复得快。

就在这疾如电掣的瞬息间,两道人影飞起,一左一右,夹击赵燕侠。

三人空中交手,一起一伏,又一纵一伏,再一跃一沉,总共三起三落,三个人,就像履半空为平地一般,也像是三个知交,在并肩踏步,但冷血却瞧出三人在阴霾密布的晨色空中已交手九十三招,是这全场厮杀里最险的恶斗。

左边出手的是神剑萧亮。

右边出手的是大梦方觉晓。

要不是这两人的袭击,赵燕侠早就逃逸而去了。

三起三伏后,三人同时往地面一沉,他们沉伏得快,窜起也极之迅疾。

但是在三人第三度落下之势,三人之膝俱为之一蹲,却陡然顿住,没有马上弹起来。

然后是“咕咚”一声,一人仆地。

仆倒的是方觉晓。

余下二人,稍稍一顿,即刻像在劲簧上的弹丸般跃起。

冷血清清楚楚的目睹空中惨烈的战况:萧亮一剑抵住赵燕侠的咽喉,但没有刺下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就在电光石火间,赵燕侠的十七节三棱钢鞭,已劈击在萧亮门顶上。

萧亮闷哼一声,出剑。

剑并不刺向赵燕侠咽喉,只刺穿他的左眼,即是因为萧亮在刺出之际把剑锋陡然一沉之故。

萧亮落下,鲜血已遍洒他的脸孔。

赵燕侠落地,但因腿伤无法再跃起。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在自己脸颊上,拍地打了一掌,原来有一只蚊子,竟在这个时候,叮了他一口。

他开始还不觉什么,但这一叮之痛,非比寻常,整张脸都火辣辣像焚烧起来一般!

赵燕侠此惊非同小可,想勉力起身应敌,忽觉脸上像浸在熔岩里搅和一般,全身血y都变成了熔浆,他狂呼道:“蚊子,那蚊子——!”

螫他一口的蚊子,当然就是那三只放出来吓走大蚊里的三只有毒蚊子之一。

这只蚊子已被他一掌打死了,可是赵燕侠现在的情形,只怕比死更惨。

冷血微叹,出手结束了半疯狂状态的赵燕侠之生命。

大梦方觉晓除了口边又添了两缕血迹外,耳孔也正淌着血,但他完全忘了自己曾受伤,只呆呆怔怔看着神剑萧亮掀起的额骨和脸上的血。

萧亮喘息笑道:“我……我赢了他,但我……我不能杀他,他……”

方觉晓的声音里有一种出奇的悲哀:“因为他的上一代,曾对你有过微薄的恩情。”

萧亮正喘着气,点头。

方觉晓恨声道:“但他却对你下了毒手!”

萧亮只反问了一句:“他……他逃走了没有?”

方觉晓道:“逃走了。”

萧亮没有神采的眼珠翻了翻,似有所安慰:“总……总不能……因我而死……”

方觉晓咬了咬牙,大声道:“他已经逃走了,是走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你,你放心吧!”

萧亮的五官似乎因感觉到澈骨的疼痛而痉挛在一起:“我看……我的梦……要醒了。”

方觉晓哀痛地道:“不,你才刚刚入睡,刚刚要入睡……你的伤根本不重要。”

萧亮苦笑道:“怕真的是睡了,没有……梦了……”

方觉晓忽道:“你骗了我。”

萧亮因痛楚刺戳着他的神经,没能说出话来。

方觉晓道:“你的武功,明明在我之上,但你跟我决斗时,假装输了给我,才致受伤……刚才我们两人一起截击赵燕侠,你伤得比我重,但还是你才能截得住他。”

萧亮微微张着眼,苦笑着,他一张开口,血水就淌入他嘴里,但他还是说:“你……你也骗了我。”

方觉晓问:“我骗你什么?”

萧亮露出了更多的一点笑意:“你也留了手。”

忽然,他握住方觉晓的手指,紧了一紧,“哈啾”地一声,仰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令他脸上的血水,都喷溅了开来,有些还喷到方觉晓的身上,以致方觉晓白衫上有了腥红点点,这一下喷嚏之后,萧亮再也没有动过,但他的手指,仍紧紧握着方觉晓的手,并没有松开来。

这时候,一阵稀疏的晨雨,大点大点的滴了下来。

方觉晓俯视着他,良久,发出一种低沉沉的悲鸣,由于声音冗长悲哀,恰似一个夏夜里的呵欠,充满了人生的无奈与寂寞。

神剑萧亮死了。

萧亮的枉死令冷血的斗志像燃烧的花海,烧痛了他的意志肌骨!

冷血的武功,练的就是愈在愤怒中出手越如神助的剑意。

他过去夹击吴铁翼。

吴铁翼又挨了追命一记扫腿,折了足踝,跌倒在地。

吴铁翼大喊道:“别杀我,别杀我——藏宝只我一个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天际“轰”地起了一个雷响。

追命道:“我们不杀你,但要抓你归案——”

话未讲完,忽听离离尖声道:“我要杀你——”

纤影一闪,纤巧的身影亮着金剑,就要窜去刺杀吴铁翼,追命忙一把手挽住,道:“你听我说,离离——”

突然之间,眼前金光一寒,短剑已交叉抵住自己的咽喉。

这下变生肘腋,追命完全怔住。

连冷血也呆注。

同时间,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只见习玫红也自后被一柄蓝殷殷的匕首横贴在雪白的脖子上。

这刹那之间,追命、习玫红同时受制。

出手的人分别是离离和小去。

这时大局本已定:花海成灰烬,只余下劈劈啪啪坍倒的焚枝与火星,赵燕侠和吴铁翼的部下,伏诛的伏诛,负伤的负伤,活着的全部投降。

只听马嘶震起,四匹快马,驰入谷中,四匹马上只有两匹马有人,马上的人各骑一马牵另一马渐渐驰近。

马上的两人,正是呼延五十和呼年也两个武将。

雨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吴铁翼绝处逢生,跳了起来,咆哮道:“杀,杀,给我杀——”

离离的脸色带有惶惑与哀愁,她紧持双剑,大声道:“爹爹,不要再作孽了,我求你,不要再作孽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

吴铁翼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仿佛要与天下人为敌的狠毒表情来。他只冷冷地道:“好,好——”

冷血在这局势急速直下之际,虽未弄清楚救三师兄的女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祸患,但他已跨前一步,拦住吴铁翼,钳制他的猝起发难。

其实身受方觉晓一击及追命二度力创的吴铁翼,也深知自己失去了发难的能力。

如果此刻的他还萌生希望,希望仅是建立在离离与小去的刀剑之下。

所以他的身形凝住。

他以一双极度渴求希翼的眼神望着离离。

追命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明白了。”

他已经完全明白。

离离的剑抖着,声音也像寒风里的花,抖索着:“我本姓吴。”

离离,本来就是吴离离。

吴离离就是吴铁翼的独生女儿。

吴铁翼中年丧偶,只得一个女儿,十分溺爱,所谓虎毒不伤儿,吴铁翼能放弃功名高位,但仍带了他的女儿一起。

他要离离假装成仇敌,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只是布下了一粒过河卒子,以待日后有变。

所以,在“人和堂”药铺的时候,离离能得知吴铁翼会来,特意守候,发现追命,而又知道合众人之力俱未必能敌得过他,便以己身诱追命分心,以致该役追命徒劳无功。

至于“化蝶楼”之役,便是离离探听到追命将在那里伏捕其父,她便以报父仇姿态抢先突袭——当然是不会得手的刺杀,目的只在惊走吴铁翼。

却未料到追命因为冷血断后,能够及时追蹑赵燕侠和吴铁翼入山谷来,而且因为多了个习玫红,以致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通知了赵燕侠,使追命现身,但却不防习玫红回到化蝶楼通知了冷血。

故此,离离携小去、呼延、呼年也赶返山谷。

他们本就是一伙人,所以深谙山腹甬道,并不稀奇,而且眼见冷血、习玫红找不到入口,以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并不太着急通知吴铁翼撤退——况且,他们也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要一个野心勃勃雄心万丈的人把他一生寄望与事业撒手不理,是何其不易的一件事!

离离等显然没有料到习玫红会发现了柴篱下的隧道。

小去是离离的贴身婢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是吴铁翼从前的老部将。

追命至此已一切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在山x里,自己和方觉晓、萧亮快被熏死的时候,离离为什么要救他,逃入甬道。

他想起了自己等人再从山壁跃出反扑敌方之时,吴铁翼曾目眦欲裂的戟指道:“你……”即“你”字想来是指离离。

——离离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离离的眼睛。

她眼睛里情急的泪光。

这时候,冷血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离离道:“两条命,两件事情。”

冷血道:“你说。”

离离道:“第一件,放爹爹和我们离开,我们放了三爷。”

冷血道:“第二件呢?”

离离道:“两个时辰之内,你和你的人马,不能追赶我们,我们再放了习姑娘。”

冷血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离离兵刃一紧,道:“那我们就只好杀人了。”她的衣发均已被雨打湿。

冷血忽然道:“离离姑娘。”

离离道:“请说。”

冷血深深的看着离离,又望了望三师兄脸上从没有的一种神情,道:“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姑娘会忍心下得了手。”

离离禁不住从心里一阵呻吟,但脸上却竭力装出一种决绝冷漠的表情来:“你……你不信就尽管试试!”

冷血冷笑道:“杀了人,你和吴大人,也一样逃不出去,于你何益?”

离离强忍着,抑制着自己不掉泪,忽然瞥见追命关怀的眼色,心中一慌,几乎握不住剑,吴铁翼上前一步,大喝:“离离——”

冷血的断剑却陡地遥指着他。

吴铁翼的动作也陡然顿住,豆大的雨珠在铁额上淌下。

吴铁翼的一声大喝,使得离离的剑,又挺了挺,两剑交架之处,迸出了星花。

冷血唉了一口气,道:“可惜。”

“可惜我却不敢与你赌这一点。”

离离禁不住喜道:“你答应了。”

追命想呼:“四师弟,万万不可。”但张开嘴,却见离离喜抑不住而掉下的两行泪,渗着颊上的雨珠,流落下去。

冷血道:“但要先放人,再给你们走,两个时辰内不追赶。”

离离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好。”

冷血反问道:“你不怕我们食言反悔吗?”

离离笑了起来:“如果你们是不守信诺的人,尽管反悔吧。”

吴铁翼大喝道:“离离,不可——”但离离倏收双剑,已放了追命。

小去看见离离的手势,也缓缓收回了匕首。

冷血喝道:“好!今日就放你们一马,不过,这件案子,天涯海角,我都会缉拿吴铁翼归案的,否则,愿代受刑!”他这句话,是向众多部属交待的。

追命也道:“六十天之内,崔略商若不能捉吴铁翼归案,当自绝于市。”向离离道:“你们去吧!”

离离等人也被这等重语震住。

吴铁翼气急败坏,掠上一匹空驮的马,大喝道:“我们走!”

小去过来拉离离的手,离离匆促中回头望了追命一眼,那眼色的凄婉令追命心里一疼,两个轻灵巧的身影,同登上另一匹马,雨中,四马五人的驰出了山谷。

只听一声长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方觉晓横抱神剑萧亮的遗骸,在晨雨寒风中孤伶伶的走出了山谷。

追命痴立在雨中,仿佛眼前浮现的是那弱不胜衣的纤影,那凄怨的美眸,以及微泛红潮的容姿。仿佛又听她幽幽地道:“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然后纤手递过来一把伞。

然而真有一把伞替他挡住了雨水,追命回首看去,见是冷血与习玫红,眼神盈着了解与温暖。

三人同在一把伞里。

追命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前路还有很多风雨哩。”

细雨细敲在伞上,语音倍觉沧桑。

开谢花 后记:风景之外

我有一个嗜好,就是游山玩水。曾有一段时候,一个月至少有十天以上在翻山越岭遨游,台湾的风景绝色,十之七八都去遍,户外生活杂志出版的东、南、中、北台湾最佳去处及离岛、名山、温泉系列,给我翻了又翻,拿着它去找柳暗花明的地方,去过的地方打个小勾,两年后翻来一看,似乎很少地方没打上勾勾的,倒在目录之后增添了不少我附加的去处。

由于我喜欢风景(清静的世外桃源和喧嚣繁华闹市都喜欢),所以在我的作品里,忍不住会有较多的风景描写。有次在游艇上,金庸劝我说:“写风景不必只写风景,可以写书中人物所见的风景,在情节里引入,这样会自然一些。”我想,他是很客气的指出我一些早期的小说一些不自然的地方。

我有一篇小说叫做“结局”(这篇武侠小说一开头就是结局),写到一个非常精彩杀手──唐斩──出场的时候,不知怎地竟写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去了,而且在校对时粗心大意的居然没发觉,金庸看到那段落,用蓝笔非常用力地写了“唐斩”两个字。这两个字是那么的有力,在六张稿纸之后仍留有痕印。

金庸把“结局”交回给我的时候,曾经表示:小说很好,他喜欢,最好能修改一下,但如果不改,明报也会照用。离开了听涛馆,我竟把稿子遗留在餐厅里,在我发现的同时侍者已追了出来把稿子还给了我,金庸替我给了小费那侍者,这可以说是“结局”的第一笔“稿酬”。后来,我抱着我的稿,上了倪匡的车子,倪匡说:“作品要有自己的风格,不一定要改。”我知倪匡都很怕改自己的作品。

“结局”始终没有改,也没有再交回明报,我会在另一段时期对我的作品改正修定,但不是现在。要是现在写了的马上可以改,那只表示我没有用心写,或者写的时候没有尽力。何况现下的错不一定是往后的不对,目前的坏也未必就是永远的不好,现在知道的错误,只要在下一部作品里避免,才是重要。

金庸有次对我说,我小说里的人物太多,而且死得太快,读者才刚刚对那人有印象,但在书里已经结束了生命,有时候他也为之惋惜。我想他说的很对。在新近的作品里,这种情形会少见一些,以后会更少,主要是因为我已不是龙哭千里时候的年少,在忧欢的岁月里,我的杀气逐渐平和。长久存在的事物总是较平和的,人们虽然可能喜欢看变乱的故事,但是绝大部份的人还是平静安定的生活着。

我也是。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九日:收到多年旧友悄凌来信。

校于一九九一年三月廿三日至四月十九日:七返马侍母疾(4th par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四月至五月:尝二败即全身而退;调养身心,神州事宁,再展雄风;遇周璇、刘剑、黄芳,欣欣然也;二赴珠海,欢欢然也;与余铭交往,陶陶然也。

第五部:捕老鼠☆★

第一章 山梦

第二章 大人有难

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四章 冰上的蚁

第五章 岸上的鱼

后记:人间俗气一点无

捕老鼠 第一章 山梦

第一回 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第二回 铁打荆州

第三回 铁子斗三周

第四回 全不知死,永不言倦

第五回 遇险时请让我同行

捕老鼠 第一回 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太白山为秦岭最高峰,摩云c天,冰雪不消,像一个亘古的巨人,顶天立地,皓首做立于天地间。

寂天寞地,而且还惊天动地的寂寞着,这是铁手一进入武功县遥见太白山的感觉。

铁手经过吁陌地之时,金风细细,田间掠起了一阵曲折的稻浪,比海绿,更比浪柔。

铁手因为这人间栽种出来的美,而怔住了一阵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里捏着只正吱吱叫鸣的蝉,有的用绳于套住只会咽咽鸣响的青蛙,还有的瘪闹地赶着头眸畔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欢呼而热闹地走过。

没有比这更美的图画。

人间的景象要比画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画者的梦,人间却是梦者的画。

铁手忽然把视线移到远处,原来那山还是在山外山处,远远的白着头,俯视着大地,既高做而深寒,但又与天地连为一体。

铁手看着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意念:

——那山,真在召唤着他;且带着一股诡奇的杀意。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终会进入那座山去。

这时,一男一女迎面走来,有说有笑,正走过这段吁陌小径。

男的清俊随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岁吧,但从他眼神里流露的沧桑。表情间流露的倦意,还有双鬓间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实际上已四十余岁了,而且从他眉字问的起伏就让敏感的人觉得他是个不许自己变老的人。

铁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个感觉是“小鸟依人”,第二个印象是“恬美”.但还未曾细看她的容貌之前,铁手突然觉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这一震,只是对方身体一种轻微但不寻常的震动,寻常人就算望定对方,甚至能触摸着对方的手,也未必能观察得到,但铁手却感觉出来了。

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个男子。

可是那对男女这时已经过了他的身侧。

铁手回头望的时候,那男子也正好回头。

然后那男子脸上,浮升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整个身上像被利针扎了一记似的,神色却像是一朵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了开来。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着稳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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