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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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想尝尝洋花生的味儿了?”鹿三劝嘉轩。儿子孝文也劝。鹿子霖也劝。田福贤

赔着笑脸劝杨排长息怒。鹿子霖鹿三和孝文推着拉着白嘉轩回村里去了。杨排长和

他的士兵跟着。

白嘉轩敲了锣。白鹿村的男女老幼都被吆喝到祠堂门外的大场上。杨排长讲了

话,征粮的规矩是一亩一斗,不论水地旱地更不按“天时地利人和”六个等级摊派,

那样太麻烦。说罢就让村民观赏s击表演。士兵们把从村巷和农户院子里捉来的二

三十只公j和母j倒吊在树权上,那三十来个士兵站成一排,一片推拉枪栓的声音

令人不寒而栗。杨排长首先举起缀着红绸带儿的盒子枪,“叭”地一声响过,就接

连响起爆豆似的密集的枪声。士兵们的乌黑的枪管口儿冒着蓝烟,槐树下腾起一片

红色的血雨r雹,扬起漫空五彩缤纷的j毛。没有死下的j嘎嘎嘎垂死哀鸣,鲜血

从j的硬喙上滴流下来,曲曲拐拐在地上漫流,几十条蚯蚓似的血流汇集组合,槐

树下变成了血红的土地,散发出强烈的热血的腥气,祠堂门外的场地上鸦雀无声,

女人们大都低垂着头,男人们木雕似的瞪着眼黑着脸,孩子压抑着的啜泣十分刺耳。

杨排长把盒子枪c到腰里的皮带上,一绺红绸在裆前舞摆。他c枪的动作极为潇洒:

“各位父老兄弟,现在回家准备粮食,三天内交齐。”

这种别开生面的征粮仪式和s击表演,从白鹿村开头,逐村进行。三十儿名士

兵按三个班分头进入不同的村庄,s杀一批吊起来的公j母j白j黑j芦花j杏黄

jr红j帽儿j,腾起一片血雨r雹,扬起一片五彩缤纷的j毛,留下一摊血红的

土地,然后宣布:一亩一斗,三天交齐。从各个村子通向白鹿镇的官道小路上,牛

拉的硬木轮车和独轮手推车全部载着装满粮食的口袋垂塞了道路,各个村子送粮的

人在白鹿镇汇集,排着队往镇子西边的白鹿仓里挪动。清朝那位有名的诗文皇帝设

置的赈济灾民的义仓,在他死后不久就成了一个空仓,现在却空前富裕起来了。瓦

顶的大仓房里倒满了黄澄澄的麦子,院子里临时用油布铺垫在地上也倒满了麦子,

门外还拥着望不见尾的交粮的大车小车。

黑娃背着一条装着一斗麦子的口袋夹在拥挤的交粮车队中间,跟着熟人或陌生

人缓缓朝大门口移动。他的眼前驻留着五彩缤纷的j毛和槐树下那一摊血r的土地,

鼻腔里总能闻见热血的腥气。他耐不住性子等待,背着粮袋从一架一架往轮车上跷

过去,蹿进大门里去了,把口袋底几倒提起来,麦子便唰啦一声流到麦堆上,从鹿

子霖手里接过一张盖了章子的收条,就从临时挖开的后门里出来了。黑娃回到自己

的窑d,小娥问:“交咧?”黑娃从口袋摸出那块写着“鹿兆谦一斗”而且盖着白

鹿仓印章的纸条交给小娥说:“把这条子搁好,人家日后还要查对。”小娥收了条

子说:“你这几天甭出门了,我心里咋就慌慌的怕怕!”黑娃点点头说:“算了不

出去了。看看再说。”黑娃其实比小娥更担心,那天在祠堂门外看士兵们的s击表

演,他没有让小娥出门,用一把铁锁把小娥反锁在窑里。交一斗麦子固然可惜,而

小娥好看的模样已经成为一种重负压在他心上。随着这队士兵的到来,关于他们种

种劣迹的传闻俏俏地又是迅猛地在白鹿原上蔓延,传得最多的是他们如何如何糟践

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的事。如果那么多的传说有一件能得到证实,那么这些打着白

裹缠布穿着黑军服的士兵就无异于四条腿的畜生。

黑娃被父亲撵出门以后就住进了这孔窑d。窑d很破,原来的主人在里头储存

饲草和柴禾,夏天堆积麦糠秋天垒堆谷秆,安着一扇用柳树条子编织的栅栏门,防

止猪狗进入拱刨或拉屎nn,窑门上方有一个透风的小小天窗。黑娃买下这孔窑d

居然激动了好一阵子,在开阔的白鹿原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窝儿一坨地儿

了。黑娃借来一个石夯一架木模,在窑d旁边的崖坎上挖土打 两摞(每摞500块)

土坯,先在窑里盘了火炕,垒下连接火炕的锅台,随之把残破不堪的窑面墙扒倒重

垒了,从白鹿镇买来一扇山民割制的粗糙给实的木门安上,又将一个井字形的窗子

也安上,一只铁锅和一块案板也都买来安置到窑d里。当窑门和窗孔往外冒出炊烟

的时候,俩人呛得咳嗽不止泪流满面,却又高兴得搂抱着哭了起来。他们第一次睡

到已经烘干的温热的火炕上,又一次激动得哭了。黑娃说:“再瞎再烂总是咱自个

的家了。”小娥呜咽着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黑娃买了一个石锤和一架木模就出门打土坯挣钱去了。在乡村七十二行的谋生

手段里,黑娃选择既不要花费很多底本购置装备,也无须投师学习三年五载的打土

坯行当是很自然的事。他在给自己打过两摞土坯以后,就无师自通了这项粗笨的手

艺,信心十足地扛着石锤挑着木模出村去了,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里转悠,

由需要土坯换炕垒墙的主户引他到土壕里去,丢剥了衣裳,在黎明的晨曦里砸出轻

重相间节奏明快的夯声。主人管三顿饭,省下些口粮,傍晚接过主人码给他的铜子

和麻钱就回到窑d交给小娥。整个一个漫长的春闲时月,除了y雨天,黑娃都是早

出晚归。临到搭镰割麦,他就提上长柄镰刀赶场割麦去了。先去原坡地带,那里的

麦子因为光照直接加上坡地缺水干旱而率先黄熟;当原坡的麦子收割接近尾声,滋

水川道里的麦子又搭镰收割了,最后才是白鹿原上的麦子。原上原坡和川道园为气

候和土质的差异,麦子的收割期几乎持续一月。整整一个多月的麦收期间,黑娃作

麦客赶场割麦差不多可以挣下平常两个多月的工钱。麦客和主家到地头按麦子的长

势伦价,割完以后用步量地,当面开钱。黑娃起早贪黑,专拣工价高的又厚又密的

麦田下手,图得多挣几个麻钱。一年下来,除了供养小娥吃饭和必不可少的开销,

他已经攒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铜子和麻钱了。腊月里,他抓住一个村民卖地的机会,

一下就置买来九分六厘山坡上的人字号缓坡地。他在窑门外垒了一个猪圈,春节后

气候转暖时逮回一只猎娃。又在窑d旁边的崖根下掏挖了一个小d作为j窝,小娥

也开始务弄小j了。黑娃在窑d外的塄坎上栽下了一排树苗,榆树椿树楸树和槐树

先后绽出叶子,窑院里j叫猪哼生机勃勃了,显示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居家过日月的

气象。他早晨天不明走出温暖的窑d,晚上再迟也要回到窖d里来,夜晚和小娥甜

蜜地厮守着,从不到村子里闲转闲串。y雨天出不了门就在窑里做一些平时顾不上

手的家务活儿,即使完全没有什么好做就躺在炕上看小娥纳鞋底儿,麻绳穿过鞋底

的咝咝声响是令人心地踏实的动人的乐曲。黑娃在自己不易觉察中已经成熟了,他

的脸颊开始呈现出父亲鹿三的轮廓,上唇和下巴颏上的茸毛早已变黑,眉骨隆起,

眼里透出沉静的豪狠气色。他的双臂变得粗壮如橼,高兴时把小娥托起来抛上窑顶,

接住后再抛,吓得小娥失声惊叫。他的胸部的肌r盘结成两大板块,走起路时就有

一股赳赳的气势。他的性欲极强,几乎每天晚上都空不得一次。窑d独居于村外,

小娥毫不戒备地畅快地呻唤着,一同走向那个销魂的巅峰,然后偎贴着进入梦境。

黑娃在窑门外的场院里用镢头耧破地皮,摊平,洒了水,再撒上柴灰,用一只

木拨架推着小青石碌碡碾压场面,准备割自己的麦子。村子里跑来一个小学生说:

“叔哎!俺老师叫你到学校去。”黑娃停住手问:“你的哪个老师叫我?”小学生

说:“鹿老师。鹿校长。”黑娃又问“叫我啥时间去哩?”小学生迟顿一下:“啥

时间没说。反正叫你去哩!”

挨到天黑以后黑娃才出窑门黑娃走出窑门就想起鹿兆鹏把一块冰糖塞到他手里

的情景。冰糖美妙的甜味儿使他痛哭。他对自己发誓说长大了挣下钱了就买一口袋

冰糖。兆鹏第二回塞给他一块水晶饼他扔到草丛里去了。鹿兆鹏现在是令人瞩目的

白鹿初级学校的校长,穿一身洋布制服,留着偏分头发,算是白鹿镇上的洋装洋人

了。自己是个连长工也熬不成只能打短工挣零碎钱的穷汉娃,连祠堂也拜不成的黑

斑头儿。他偶尔在打工归来路过学校旁侧的小路时撞见散步的兆鹏,匆匆打一声招

呼就走掉了,一个堂堂的校长与一个扛活的苦工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直到走进

学校的大门,黑娃仍然猜不着兆鹏找他的事由。学校里很静,三四个糊着白纸的窗

户亮着灯光。黑娃问了人找着了兆鹏的房子。兆鹏穿着一条短裤正在擦洗身子,说

:“啊呀稀客随便坐!”兆鹏出门泼了水回来蹬上长裤,给黑娃倒下一杯凉茶,俩

人就聊起来。

“黑娃你咋搞的?也不来我这儿谝谝闲话?”

“你忙着教书,我忙着打土坯挣钱,咱们都没闲空儿。”

“你这两年日子过的咋样?”

“凑凑合合好着哩!”

“你打短工挣的粮食够吃不够?”

“差不了多少够着哩!”

“你住的那间窑d浑全不浑全?,

“没啥大麻达倒塌不了!”

“你百事如意哟!”兆鹏揶揄他说,随之刻意地问:“你偷回来个媳妇族长不

准你进祠堂拜祖,你心里受活不受活?脸上光彩不光彩?”

“你放p!”黑娃像遭到火烧水烫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骤变,“你当校

长闲烦了是不是?想拿穷娃寻开心了是不是?”

“骂的好黑娃。黑娃你骂的好。使劲骂!把你小时候骂过的那些脏话丑话全骂

出来,我多年没听太想听你骂人了!”兆鹏笑着催促说,“你怎么只骂一句就不骂

咧?”

黑娃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兆鹏赶过来抱住他的肩头:“对对对

呀,这举动才像黑娃的举动。听不顺耳的话脖子一拧眼一瞪,拔脚转身就走,我记

得黑娃你自小就是这号倔豆脾气。”

黑娃气躁躁地问:“你到底要干啥?”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谝谝吗?你忘了咱们哥儿弟兄的情分了。”兆鹏反倒责怪黑

娃,“到我这儿来放得畅畅快快的,甭摆出拘拘束束的熊样儿!问啥都是‘好着哩’

‘差不多’。我跟你怎么说话?”

黑娃释然笑笑:“你是校长嘛!”

兆鹏不介意他说:“我当校长又没当你黑娃的校长,你躲我避我见了我拘束让

人难受。”

黑娃解释说:“你不知道哇,我天南海北都敢走,县府衙门也敢进,独独不敢

进学堂的门,我看见先生人儿就怯得慌慌。你知道,这是咱们村学堂那个徐先生给

我自小种下的症。”

“你真了不起黑娃。”兆鹏转了话题,“我在咱们白鹿村只佩服一个人,你猜

是谁?就是你黑娃。”

“我?”黑娃撇撇嘴角自轻自贱他说,“黑斑头一个。”

“你敢自己给自己找媳妇——”兆鹏说,“你比我强啊!”

黑娃警觉地瞪起眼:“你又耍笑我了?”

兆鹏从椅子上站起来,慷慨激昂他说:“你——黑娃,是白鹿村头一个冲破封

建枷锁实行婚姻自主的人。你不管封建礼教那一套,顶住了宗族族法的压迫,实现

了婚姻自由,太了不起大伟大了!”

黑娃却茫然不知所措:“我也辨不来你是说胡话还是耍笑   我。。。。。。”

“这叫自、由、恋、爱。”兆鹏继续慷慨激昂他说,“国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

革除封建统治,实现民主自由,其中包括婚姻自由。将来要废除三媒六证的包办买

卖婚姻,人人都要和你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媳妇。甭管族长让不让你进祠

堂的事。p事!不让拜祖宗你跟小娥就活不成人了?活得更好更自在!”

黑娃惊恐地瞪大眼睛听着,再不怀疑兆鹏是不是耍笑自己了,问:“你从哪儿

更来这些吓人的说词?”

“整个中国的革命青年都这么说,这么做。乡村里还很封闭,新思想的潮水还

没卷过来。”兆鹏真诚而悲哀他说,“我尽管夸赞你,我自个想自由恋爱却自由不

了……我都有些眼红你,佩服你。”

“噢呀——”黑娃恍然大悟,被兆鹏的真诚感动了,“你娶下媳妇不回家,就

是想自……”

兆鹏说:“我还没屈服,斗争比你复杂……”

黑娃深深地受了感染,对兆鹏的真诚信赖更为感佩:“你叫我来就为说这话吗?

早知这样我早就来了。村里人不管穷的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部拿斜眼瞅我,我整

天跟谁也没脸说一句话。好呀兆鹏……你日后有啥事只要兄弟能帮得上忙,尽管说

好咧。”

兆鹏就直率他说,“我准备烧掉白鹿仓的粮台。你看敢不敢下手?”

黑娃不由地“啊”了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吃惊地盯着兆鹏。如果这话由白

鹿村任何一个愣头庄稼人说出来,他也许不至于如此意料不及;堂堂的白鹿仓第一

保障所乡约鹿子霖的儿子,白鹿镇县立初级小学的校长鹿兆鹏怎么会想到要烧驻军

的粮台?他家的粮食虽然也交了,但绝不会像穷汉家为下锅之米熬煎吧?他做先生

当校长挣的是县府发的硬洋与粮台p不相干,文文雅雅的先生人儿怎么想到要干这

种纵火烧粮无疑属于土匪暴动的行径?他的脑子里一时回旋不过来,瞪着吃惊的眼

睛死死盯着鹿兆鹏而不知说什么。

兆鹏问:“你知道不知道征粮的这一杆子队伍是啥货吗?”

黑娃说:“听人说,城里今日来一个姓张的头儿,明日又来个姓马的把姓张的

赶跑了,后日又来个姓郭的把姓马的撵走,城墙上的旗儿也是红的换蓝的,蓝的又

换黄的,黄的再换成红的。我一满弄不清,庄稼汉谁也闹不清。”

“这是一帮反革命军阀。”兆鹏说,“国民革命军正从广州往北打,节节胜利。

北京军阀政府纠合全国的反动派阻止革命军北来,现在围城的刘家镇嵩军就是一股

反革命军队。西安守城的李虎杨虎二虎将军,都是国民革命军。”

黑娃听不懂只是“噢噢”地应着。

兆鹏说:“镇嵩军刘军长是个地痞流氓。他早先投机革命混进反正的队伍,后

来又投靠奉系军阀。他不是想革命,是想在西安称王。河南连年灾害,饥民如蝇盗

匪如麻,这姓刘的回河南招兵说,‘跟我当兵杀过潼关进西安。西安的锅盔厚面条

三尺长。西安的女子个个赛过杨贵妃……,他们是一帮兵匪不分的乌合之众。”

黑娃大致已听明白:“噢!是这么些烂货!”

兆鹏说:“把粮台给狗日烧了,你说敢不敢?”

黑娃倒显出大将风度:“烧了也就给他狗日烧咧。昨不敢!”

兆鹏说:“你要是愿意干,咱俩就放这把火。给白鹿原上的人看一场冲天大火。”

黑娃已经鼓舞起来:“烧那个粮台太容易了。那一杆子兵料就百姓给他们杀j

的把戏儿镇住了,一个个放心地睡觉哩!笼麦秸就把它烧光了。”

这当儿,从房子的套间走出一个人来,黑娃看出是韩裁缝,不由一惊。韩裁缝

是去年迁到白鹿镇的客户,租下两间门面房,用脚踏机器给人缝衣服挣钱,谁也弄

不清他是哪里人。赶集的人像看西洋景儿一样看他双脚踩动机器踏板,发出喳喳喳

连续不断的响声,一只铝亮的针上下窜动,把布片缝结在一起。围观的人虽然很多

而生意却十分萧条,只有学校教员和少数学生掏钱请他缝制制服,庄稼汉无论穷人

富人都只是看看热闹而已。韩裁缝坦然笑笑说:“放火烧粮台,我也搭一手。”黑

娃也就明白了,不需再问。三个人在煤油灯下进行具体实施方案的密谋,从哪儿翻

墙进去,先烧哪里后点哪里,无论如何要把井绳给藏起来,点着了火吊不上水来。

三个人约定如何用暗号联系,具体分工都经过再三斟酌。黑娃拍拍脑门说:“你这

洋油(煤油)灯有一股臭味儿,熏得我头昏脑涨直想吐。”

终于等来了一个刮风的夜晚。三个人从三面的围墙上分头爬上去。大门口有一

个卫兵在转悠,院子里有一个卫兵在转悠。黑娃先跳进院子,绕着院里堆积的粮食

转到卫兵身后,朝他脑袋上拍了一砖,卫兵就软软地倒下去。他从后腰里取下臭气

熏人的煤油筒儿,拧开螺丝盖儿,把煤油泼在那一排房子的门板上,摸出了洋火匣。

黑娃自小使用的是火镰火石拼打火星点燃煤纸,没有用过洋火。他在兆鹏屋里试着

擦燃过两根黑色的洋火棒儿,比火镰火石方便多了,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洋火就好了。

黑娃按约定的方案划着了洋火,噗地一声冒出一般蓝色火焰,泼上煤油的木板门就

腾起了火光。大门口的卫兵一声惊叫,放了一枪。黑娃已绕过房子跳上墙头,瓦顶

粮仓和院中用油布苫着的粮堆几乎同时起火。黑娃爬上墙头并不急于逃走,看着那

个卫兵在院子里呼喊、放枪,样子很狼狈。房子里的乌鸦兵开始嚷叫呼喊起来,率

先冲出火门的兵们哇哇哭叫着在院子打滚灭火。黑娃看着迎风飞舞的火焰已经冲上

仓库和那排房子的屋檐,就跳下墙走了。他跑回自己的窑d,把正在熟睡的小娥拉

起来,让她看火的壮观。小娥走出窑门就叫了一声:〃妈呀!”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

黑娃说:“粮台烧着了。”小娥说:“真有胆大的冷娃哩,敢烧粮台!”黑娃说:

“白狼放的火。”小娥问:“白狼在哪达?”黑娃说:“白狼在你尻子后头站着。

小娥惊疑他说:“你是白狼?你胡说……噢呀!怪道来我看你这几天鬼鬼祟祟的…

…”黑娃就不吭声了。

村庄里骤然s动起来,传出嘈嘈杂杂说话的声音,男人女人们站在街巷里观赏

大火的奇观。火焰像瞬息万变的群山,时而千仞齐发,时而独峰突起;火焰像威严

的森林,时而呼啸怒吼,时而缠绵呢喃;火焰像恣意狂舞着的万千猕猴万千精灵。

人们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送进白鹿仓里的麦子顷刻变成了壮丽的火焰。黑娃站在窑

墒的崖畔上观赏自己的杰作,小娥半倚在他的臂弯里。村里传来士兵们气急败坏的

嚷嚷声,拗口赘牙的河南口音听来愈觉别扭,赶人们去救火。士兵们忽视了村子

外头崖坎下的窑d,只在村庄里打门叫户厉声吆喝。黑娃跑回窖d挑起两只木捅,

挣脱了小娥的阻拦:“我到跟前去看看热闹。”他从村子中间的大涝池挑了两桶水,

夹在担桶和端盆的男人们中间,走过村巷走过白鹿镇街道就无法前进了,大火炙烤

得人的脸皮疼痛,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于是就把水随地泼掉挑着空桶往回

走。那火已经无法扑救。赤臂l腿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火堆一步。被烧着的麦粒弹蹦

起来,在空中又烧着了,像新年时节夜晚燃放的焰火。大火烧到天亮,耀丽的光焰

使东原上冒起的太阳失去魅力。

随后,白鹿镇最显眼的第一保障所的四方砖砌门柱上,发现了一条标语:放火

烧粮台者白狼。字迹呈赭红色,是拿当地出的一种红色粘土泡水以后用管帚屹塔刷

写的,在蓝色的砖上很醒目很显眼。鹿子霖进门时看到门口围着那么多人尚不晓得

发生了什么事,及至拨开人群看见赭红色的标语时,脸色就变得蜡打了一样。他没

有进门就去找杨排长报告。杨排长腰里挎着盒子枪跑来了,满脸灰乌,两眼又红又

粘像刚熬化的胶锅,c在腰里的盒子枪上的红绸已经烧得只留下短短一截。杨排长

拔出盒子枪照空中放了一枪,咬牙切齿地喊:“滚开滚开,都滚他娘那个臭bi!”

围观的人哗地一声作鸟兽散。杨排长立即命令士兵进行搜查,搜查与标语有关的人

和器物。检查谁家有红上的遗留物,泡过红土的瓦盆铜盆和瓷盆,以及用来蘸红士

浆写字的笤帚圪塔。

白鹿仓的所有房子和麦子一起化为灰烬,杨排长领着他的士兵驻进白鹿镇初级

小学校里,学生们全都吓得不敢来上学了。士兵们从各个村庄农户家里搜来的盆盆

罐罐笤帚圪塔堆满了宽大的庭院,却没有一件能提供任何的可靠证据。这个愚蠢的

破案方法无论怎样愚蠢,三十几个士兵仍然认真地照办不误,从白鹿村开始搜查一

直推进到周围许多村庄里去。三个纵火的“白狼”一个也没有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韩裁缝照样把裁衣案子摆在铺子门口的撑帐下,用长长的竹尺和白灰笔画切割线,

士兵们连问他的闲心都不曾有过。听到士兵们挨家挨户搜查罪证,黑娃就打发小娥

躲到田地里装作挖野菜去了,他担心的不是纵火的罪证而是模样太惹眼的小娥。三

个士兵趾高气扬走进窑d翻腾完了就诈唬说:“我看你这家伙像是放火来!”黑娃

嘿嘿一笑:“老总,你们又没撞我的嗓子,我伤老总弄啥?我给老总只交了一斗麦,

又不是三石五石……”士兵们从j窝旁边拎起那个积着厚厚的一层n垢的黑色瓦盆,

摔碎了。鹿兆鹏在杨排长头天晚上驻进学校时虽然表示了坚决拒绝,但终了还是接

受了既成事实。杨排长对鹿子霖的校长儿子的不友好态度无心计较,却也不曾想到

这位俊秀的校长就是纵人为“白狼”。过了两三天,鹿兆鹏晚饭后对焦躁不安的杨

排长说:“杨排长,能在纸上驰车奔马,才能在沙场上运筹帷幄——杀两盘?”杨

排长很快列出一串纵火者的审查名单。

白嘉轩听到传讯以后肺都要气炸了,他不是害怕牵涉火案,也不是害怕蒙受冤

枉,主要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鹿子霖用极其同情的口吻传讯他时,白嘉轩正在

自家上房明厅的大方桌旁吸水烟,“咚”地一声把水烟壶蹾到桌子上:“这个河南

蛋瞎眼了不是?”鹿子霖说:“你去和杨排长解说一下,我也再给他解说解说。你

可别硬顶——他可是烧疼了尻子的猴儿,急了就不管谁都抓。”说着,门外走进三

个端着枪的士兵:“还有白孝文,也是个会写字的,一块走。”

白家父子走出门了,陪着鹿子霖,跟着三个端枪的士兵。白嘉轩看着白鹿镇上

驻足观看的行人,面子上的侮辱己使他煞白了脸,他愈加挺直了腰杆儿走着。杨排

长在他的临时住屋里对白嘉轩父子说:“不要惊慌。请留下手迹就行了。”然后引

着他们父子进入一间教室,桌子上放着一盆红粘土泡成的泥浆,盆里放着一只笤帚

圪塔。教室的墙壁上已经写满了字,全是〃 放火烧粮台者白狼”。白嘉轩气冲冲捞

起蘸了泥浆的管帚写下同样一行字,白孝文也写了。白嘉轩写罢气不可捺问:“常

言说捉贼捉赃,抓j抓双。老总你凭啥把我糟践这一程子?”杨排长也没好气他说:

“怎么糟践你了?叫你写几个字也算糟践你?”白嘉轩冷笑说:“这算写的什么字!

是红事的对联还是丧事的引路幡子?”杨排长突然转过身来,紧盯着白嘉轩:“你

说话嘴放干净点儿!别说你是什麽狗p族长、官人,你敢再说半句不三不四的话,

老子就一枪把你撂倒……”鹿子霖立即劝着拉着杨排长收回枪,孝文推着父亲出了

教室走到院子,杨排长追到台阶上还在嚷嚷:“你发j毛传帖煽动闹事交农,本未

就不是个好东西!”白嘉轩被翻起老账更加气恨羞恼。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白色的粉灰漫天飞扬,家家的屋瓦和院子里都沉下厚

厚的一层白色粉未儿。明火熄灭以后,未燃尽的粮堆仍然在夜里透出的人的红光,

整个村庄和田野里都弥漫着一股馍馍被烤焦了的香味儿。一场骤来的暴雨彻底浇灭

了余火,洗刷了屋瓦上树叶上和秋苗嫩叶上的灰粉。天晴以后,附近的村民套着牛

车推着独轮小车挑着葛条笼去装灰,那些麦子烧过的灰烬和土粪掺搅以后施到田地

里是庄稼和棉花的绝好肥料,他们争着装灰的劲头和往这里交麦子一样急迫。

大约过了半月,驻守白鹿仓的杨排长又领着他的士兵来了。杨排长先叫来总乡

约田福贤,召集了九个保障所的九个乡约和九十八个大小自然村的官人,在白鹿镇

的学校里开会。杨排长走路有点破,那是团长下令打了二十军g致成的骨伤。杨排

长说:“在白鹿原烧掉的军粮,还得从白鹿原上补起来。烧了再征,叫他再烧,再

烧再征。这回是一亩一斗一人一斗。再烧了再加。”有人求告说:“老总,军队要

吃粮这道理很明白,自古军人由民人养也都明白,粮嘛烧了自然得再征。只是麦收

后刚刚征过一茬,再连着征怕不好弄。是不是到秋收后再征?这样也好给百姓说…

…”杨排长一挥手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号话再不要说。后日开始征粮,一律送到

这个学校来。明日白鹿镇逢集,枪毙烧粮台的白狼。谁敢抗粮不交,不管是官人民

人一律和白狼一样惩治。”

第二天,在白鹿仓围墙外的旷野里,三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被缚在木在上,蓬

头垢面,衣服褴褛,垂头耷脑,实际已经奄奄一”息了。人山人海般拥挤着看热闹

的乡民。三十几个上兵扑“成一排,举起了枪,一片推拉枪栓的声音,架式和sj

(击)表演一模一样。杨排长从腰里拔出盒子枪,枪把上已经换上一条新的火焰般

耀眼的红绸,动作不再优雅而更显威武,朝天放了一枪,叭地一声响过,就接连响

起密集的枪声。那三个“白狼”没有丝毫反应,没有哭也没有叫,看客们怀疑他们

在挨枪子之前是否还活着?枪子击中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拉出一条血流。他们连

抖动一下的反应也没有,倒使围观的人觉得尚不如s杀活j场面热烈。

几天后,一个可怕的传言在各个村巷里不胫而走,那三个被打死的“白狼”其

实是三个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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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朱先生已不再教学。生员们互相串通纷纷离开白鹿书院,到城里甚至到外省投

考各种名堂的新式学校去了;朱先生镇静地接受那些生员礼仪性的告别,无一例外

地送他们到白鹿书院的门口,看着他们背着行李卷儿走下原坡:后来朱先生就催促

他们快些离开,及至最后剩下寥寥无儿的几个中坚分子时,他索性关闭了书院。彭

县长亲自招他出马,出任县立单级师范校长。干了不到半年他就向彭县长提出辞呈。

彭县长大惑不解:“我听说你干得很好嘛!他们都很敬重你呀!怎么……,朱先生

笑笑说:“我是谁聘的校长哇?!”彭县长连连摇头否认:“那是先生多心了。”

随之就询问起辞职的真实原因,是经费不足还是有谁闹事?如果有捣蛋的害群之马,

把他干脆解聘了让他另择高枝儿就是了,何必自己伤情动气辞职?朱先生朗然笑着

否认了县长的猜疑,自嘲地说:“原因在我不在他人。我自知不过是一只陶钵——”

彭县长一时解不开。朱先生解释说:“陶钵嘛只能鉴古,于今人已毫无用处。”彭

县长诚恳地纠正说:“先生大自谦了。这样吧,你干脆到县府来任职。”朱先生摇

摇头说:“我想做一件适宜我做的事,恳请县长批准。”彭县长畅快他说:“只要

先生悦意做的事尽可以去做,如需卑职帮忙尽管说出来。”朱先生就说出经过深思

熟虑的打算:“我想重修本县县志。”

朱先生重新回到白鹿书院,组织起来一个九人县志编撰小组,自任总撰。另八

位编撰人员全是他斟酌再三筛选的才富八斗的饱学之士,有他旧时的同窗也有他后

来的得意门生,他们全是关学派至死不渝的信奉者追求者,是分布在县内各乡灿若

晨星却又自甘寂寞的名士贤达,仁人君子;他们在自己的家乡躬耕垄亩以食以帛,

农闲时诵读批点自尝其味;他们品行端正与世无争童史无欺,为邻里乡党排忧解难

调解争执化干戈为玉帛,都是所在那一方乡村的人之楷模。朱先生一个一个徒步登

门拜望,恳请出庐。他们对于编、县志的事十分合意,却几乎一律都要谦让自己才

疏学浅,不堪如此重任,既然朱先生偏爱器重,当然是难得的学习机会,锻炼机会,

也是为本县贡献微薄心力的机会。他们和朱先生聚集在自鹿书院,开始了卷帙浩繁

的庞大工程。他们披阅历代旧志,质疑问难,订正谬误,删繁补缺,踏访民间,工

作细密而又严谨。黄昏时分,他们漫步于原坡河川,赏春景咏冬雪;或纳凉于庭院

浓荫之下,谈经论道,相得益彰。他门感激朱先生把自己从日趋混饨纷攘的世事里

拉出来,得到了一个最适宜生存的环境和最可意的工作。

伏天一个溽热难熬的傍晚,树叶纹丝不动,湿热的气流从低洼的河川里膨胀起

来,充溢到原坡的沟壑间,令人窒息。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坐在院子里纳凉,书院

四周和院庭里高可参天的古柏古槐和银杏树,层层叠叠的伎叶遮挡着的人的光焰,

在酷热喧嚣的伏天独辟一方清爽宜人的乐土福地。彭县长走进院子,慨然道:“这

大概是全中国最宜人的一坨地方罗!”朱先生和诸位同人一齐站起来,礼让彭县长

坐下。朱先生说:“彭县长难得闲暇……”彭县长苦笑着摇摇头,自嘲他说:“卑

职县长徒具虚名,实实在在只是一名粮秣官儿了!”

近日,乌鸦兵的一个团长带着百余名士兵进驻本县指挥一切领导一切,实际上

是一切都不领导也不指挥,只是领导指挥为围西安城的二十万人马征集粮草,彭县

长以及他的全部官员都围绕着粮秣一件事奔忙。他气忿他说:“这些乌鸦兵肯定是

世界上最坏的一杆子兵。他们连一年收几季庄稼都搞不清,只是没遍没数地征粮。

粮秣已不是征而是硬,现在已经开始抢了。百姓从怨声载道到闭口缄言,怕挨枪

把子啊!”彭县长说着就激奋起来,“我为民国政府一介县长,既然无力回天,只

好为虎作伥。想来无颜见诸位仁人贤达,更愧对滋水父老啊!”说时喉哽语塞,热

泪涌动。在坐的先生们接连发出沉痛悲沧的叹息。朱先生说:“得熬着。”彭县长

说:“熬不住了哇!我的国民县府成了乌鸦窝罗!那些白腿子乌鸦从早到晚出出进

进吵吵呱呱骂骂咧咧,满嘴粗话浑身匪气,叫人听着硌耳看着碍眼,我出了县府大

门就不想再进去。”朱先生还是重复着一句话:“还得熬着。”彭县长苦笑着说:

“朱先生,我来跟你编县志行不行?”朱先生笑着说:“我敢要你吗?”彭县长发

泄一通,吩嘈一通,倾吐一通,觉得心头松弛了,又轻声问:“朱先生,乡民盛传

你能打筮算卦,你给我掐算一下,乌鸦啥时候飞走?”朱先生故作神秘他说:“天

机不可泄漏。喷人都笑了。彭县长又向朱先生素要一帧手迹。朱先生慨然应允,取

来笔墨纸砚,在院中石桌上铺开宣纸,悬腕运笔,一气呵成四个大字:

好人难活

第二天清早,厨师从县城买菜回来告诉朱先生,县城纷传彭县长昨夜弃职逃走,

下落不明。朱先生愣怔一下随之叹惋:“他熬不住了。”

未伏一个雷雨之后的傍晚,暑热驱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倾巢而

出到原坡上去散心,享受骤雨初雾后的山川气韵,结果一个个粘着满脚黄泥,满腿

湿漉漉地回到书院。门房的徐秀才神情紧张地把一封信交给朱先生说:“两个兵送

来的。”朱先生接住拆开一看,瞅着众位先生狐疑的脸色说:”晤!狼来了!”随

之吩咐徐秀才说:“你到村子里去买两只狗来,买不下就借。要大狗恶狗。”徐秀

才眨巴着眼问:“先生买狗做啥?”朱先生笑说:“狼来了就得狗咬嘛!”随之又

吩咐厨师说:“你明日给咱做一样菜,把豆腐跟r熬成一锅。”厨师说:“r耐火

豆腐不耐火,熬不到一起。”朱先生说:“你就往一锅里熬。”

第二天,朱先生和他的八位编辑先生按部就班在各自的屋子里做事,院子里异

常静溢。大家都在期待狗叫。两只蓝色颈羽的小鸟从银杏树枝上跳到房檐上,又飞

落到院子里湿漉漉的方砖上,发出一串串金子似的叫声。第一声狗叫惊得两只小鸟

箭一般s向空中。两只狗的叫声愈来愈疯狂,混饨狂乱的吠声在书院里的墙壁上碰

撞回旋。狗咬了一阵就停息下来,大约来人退走离开了。突然狗又疯狂地咬起来,

大约来人又到门口来了。八位先生全都站在各自的窗下瞅着大门口,又瞅瞅朱先生

的书房。狗咬声又停下来。朱先生在两只狗第三次咬响的时候走出书房,疾步走过

院子,左手习惯性地撩着长袍的衩口,喝退了狗,把来人领进大门,在院子里朗然

宣呼:“刘军长来看望诸位,快出来迎接。”同人们纷纷走出屋子与一身戎装的刘

军长打躬作揖。刘军长说:“打扰打扰!”朱先生说:“哪里哪里!机缘难得。错

失今日,怕是再也难得一睹将军风采了。”刘军长爽朗他说:“待我坐定省城,一

定常来拜望先生。”朱先生只顾招呼大家在院里石凳上坐下。刘军长问:“听说先

生在编县志?县志里头都编些啥呀?”朱先生说:“上自三皇五帝,下至当今时下,

凡本县里发生的大事统都容纳。历史沿革,疆域变更,山川地貌,物产特产,清官

污吏,乡贤盗匪,节妇烈女,天灾人祸……不避宫绅士民,凡善举恶迹,一并载记。

”刘军长问:“我军围城肯定也要记人你的县志了?”朱先生说:“你围的是西安

府不是围的滋水县,因之无权载人本志:你的士兵在白鹿原sj(击)征粮及粮台

失火将记入本志;你的团长进驻本县吓跑县长,这在本县史迹中绝无仅有,本志肯

定录记。〃 刘军长哈哈笑起来:“是吗?这个县长也太胆小了。”朱先生也打趣说

:“县长软得像块豆腐。”

刘军长笑毕,说他今日来有三件大事求拜先生。头一件,围城成功进驻省城以

后,将邀请朱先生给他做私人老师,教诲圣书习练笔墨,因他出身草莽识不下一箩

筐大字。朱先生说:“我得先讲一条,你得脱了这身戎装,把枪扔了,我才敢伴君

念书习字。我比彭县长的胆子更小哩!”刘军长满口答应:“一旦拿下西安,我就

把枪撂到城河去,兵交给旁人去带。我只做省主席一席文官。”朱先生说:“那么

这件事就等你进城以后再说。第二件呢?”刘军长说:“请先生赐赠一幅字画儿朱

先生说:“我只会写字不会画画儿。人常说‘乘兴挥毫’,兴所至而毫生辉。待军

长攻城成功,我定当挥毫庆贺。再说第三件吧!”刘军长不好强求,就说出第三件

事来:“我一进关中就闻听先生大名,说先生能识天相,能辨风雨y晦,能知吉凶

灾变,能预测后事。请先生给我算一卦,何时围城成功几月进城?”朱先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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