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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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顿先生”拉住东方美人的手。

她却没有理会,还是迟疑又迷茫,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瘸着腿、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脏兮兮,被宽大布料裹着身体的小孩。

他天生就有畸形,长成那种可怕的样子,一定是恶魔附身的缘故。莫尔顿夫人想,自己一定不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但既然有了,那就是她的孩子呀!

她眨一眨眼睛,眼睛里落下无知无觉的泪水。

东方美人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脚步,整个庄园开始颤抖。楼下,那副巨大的油画裂开,里面却不是墙壁,而是一个巨大的、仿若眼睛一样的空洞。肉块们开始往里面爬去,静默又迅速。

只留下“莫尔顿先生”,依然停留在三楼。

被于是拍打的郁金香原先有些蔫哒哒的,但在此刻,又像是回到了从前的美好。云层被风吹走,清冽的月光照下来,笼罩着宛若活物一样的庄园。

莫尔顿夫人走到了季寒川身边。

她没有去看那个倒下去的人。这不包含任何情绪,不代表她是怜悯,还是厌恶。她只是没有去看,并且蹲下来,把注意力放在男人手上的羊皮本上。

这时候,东方美人背后,“莫尔顿先生”冷漠地看着一切。

虫潮在退去。

它们之中,有一些被肉块一起带回画像之后的黑暗里,也有些爬到了窗外,深入泥土。

莫尔顿夫人犹豫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下定决心:“我没有不相信亲爱的。”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落在庄园之中。

她细白的手指一点点触碰那个羊皮本。

难道是里面记载了什么吗?

自己的丈夫,和“强盗”,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莫尔顿夫人的头脑晕晕乎乎的,却还是努力去思考。上了楼之后,她眼前的图案不再闪闪烁烁,不会有时不时出现的石棺影子,更没有那股焦糊臭味。现在,旁边的窗户“轰”一声被风吹开,外面的雨水落入屋内。纤长手指点在羊皮封面上,莫尔顿夫人原本觉得,自己需要翻开它,然后在里面找到什么东西。信件,或者其他。

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如果用心一些,总可以找到。

抱着这样的心思,莫尔顿夫人的手指碰了上去。

一阵刺目的光亮,照亮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莫尔顿夫人听到一声痛苦的喊叫。她手指哆嗦了下,下意识以为是倒在地上、来历不明的强盗。然而出乎意料,光线落在强盗身上,竟然仿佛一种治疗。那骇人的烧伤痕迹开始消失——不,不是消失,仅仅是“好转”。即便这样,也足够让东方美人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在这之后。

她记起什么,回过头。

背后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道灰烬,被从外面刮来的风吹拂着,一路往外,融入雨水之中。

一楼,那副巨大的油画后的黑暗在肉块填入之后开始缓缓变化,成了寻常的墙壁。东方美人困惑着,低头,看着眼前的羊皮本。

羊皮从本子上掉落下来,露出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她看到了一块怀表,一封信,一块麻布,上面似乎还有用炭笔书写的痕迹。她没有细看,更多注意力,放在外面那块羊皮上。

——这正是季寒川在二楼书房找到的那一块羊皮!

只是在那天晚上,他将它缝在自己的本子上。到了白天,又光明正大地告诉管家、告诉欧文,自己在羊皮本封面上撒了墨水,用水去洗,却洗不掉上面的痕迹。

管家和欧文接受了季寒川的借口。他们完全没有发觉,家庭教师已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在夜最深的时候,肉块或许会攀爬到那个暗格外,看着里面的东西。原先用来包裹记事本的羊皮被季寒川卷好,放在里面,成了一个不太完美、但毕竟不曾被发现的赝品。

季寒川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哭声。

他谨慎,最初没有睁眼,而是稍稍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稍稍动一下,就撕心裂肺的疼痛。但这种疼,并不让季寒川多么难受,更多的,却是欣慰。他还活着,受了伤,但只用再坚持十个小时。

有光线照在他面孔上。

哭声更轻了,像是一片羽毛,钻入季寒川耳中。

他到底是坐了起来,往四处看。看到坐在床上的女郎,黑色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她在哭,哭自己死去的丈夫、死去的孩子。许多年前,她踏上欧罗巴大陆,引来了恶魔的觊觎,最终,毁了家庭,害死了丈夫,连孩子都保不住。

她起先不知道自己生下的究竟是什么。欧文是漂亮的男孩,可到了晚上,他的小脚会变成羊蹄,肉乎乎的身体会瘦骨嶙峋。她开始生病,丈夫为了救她,走上一条不归的路途。到最后,庄园彻底落入恶魔手中。

她哭着,哭着,季寒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窗外。

他眼睛眯起一些,想:雨停了。

第十一卷 Ⅺ不夜城

第621章 第十一场游戏

在莫尔顿庄园的余下十个小时, 季寒川与莫尔顿夫人聊天。

此时去厨房,里面的各种材料都已经腐败, 爬着蛆虫。季寒川看过,面不改色地出门, 花了两个小时, 带回来一只烤兔。

莫尔顿夫人吃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她说:“我很少吃这样的食物。”

季寒川做好准备, 要听她讲一个故事。

莫尔顿夫人果然开始讲述。

她遇到丈夫的时候,丈夫比她大二十岁, 是足以成为她父亲的年纪。

季寒川听到这里,眉尖轻轻一挑。莫尔顿夫人察觉到,微微笑了下,说:“许多人都觉得,我是贪图他的身份、财产。但是, 无论他是贫穷还是富有,是青春年少还是白发苍苍,甚至——不论他是男是女,我知道, 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季寒川客观地:“但如果他没有财产, 他也不会饱读诗书。如果他青春年少, 他便没有足够的权利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如果他是女性,”耸肩, “在这个年代, 他一定早已经成为他人的妻子。”

莫尔顿夫人听着这些话, 看向季寒川。她显得很意外,又有趣,笑一笑,说:“没想到我会听到这样一番评价。”

季寒川客客气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莫尔顿夫人不置可否。

她继续讲述:“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的头发、眼睛颜色,让我被这里的人视作不详。是他保护了我,和我结婚。我们当时就谈论过,决定不要孩子。你知道,他毕竟比我大二十岁。”

“但我还是怀孕了。”

“我明明……不可能怀孕的。”

她艰难地说。

虽然没有表明细节,但这句话,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

二十岁的年龄差距,加上莫尔顿夫人此刻的笃定,全部指向一个答案。

莫尔顿先生大概已经失去了使她怀孕的能力。

莫尔顿夫人的面色苍白片刻,“他相信我没有出轨,于是只有一个答案。有恶魔附在我身上,想要借我的身体出生。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搬来这个庄园,对外假称生病,寻求教堂帮助。但最终,这个孩子还是出生了。”

西方文化背景下,“恶魔”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猜测方向,而这同样也是“现实”。

“这是一场灾难。”莫尔顿夫人说。

季寒川心想:倒是和我之前猜的差不多。

而后,管家和欧文的话也的确各含真假。神父是真,从外面赶来,想要“妥善处理”小少爷。恶魔是真,从莫尔顿夫人的肚子里出生,对母亲满怀恋慕,同时仇视莫尔顿先生。

莫尔顿夫人悲伤地说:“我当时一直在告诉自己,说欧文的确是我的孩子。但——”

但恶魔缓慢地渗透着、控制这整个庄园。白天与黑夜中的欧文的确存在区别,但同样对人类满怀恶意。只是前者唯独对莫尔顿夫人有一分热切、好感,后者则滋生出了更大的野心,想要除去莫尔顿夫人这个弱点。

季寒川听着,没有太多想法。

如果他当时继续抽丝剥茧下去,兴许也能找到这些复杂的故事真相。但当时他选择忽略,一心一意直入主题。事实证明,这仅仅在他考虑是否破坏符咒的时候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也省了很多事。

晚上的欧文渐渐占据上风。

莫尔顿夫人病故,而这时候,莫尔顿先生也被邪恶侵蚀了心智,开始一场针对人类的狩猎。狡猾的恶魔用“这样一来,你的妻子就可以回来”欺骗他,也让他带来更多女孩儿,作为新的、被蚕食着灵魂的猎物。

莫尔顿先生终于不堪重负地死去,但哪怕他死了,也在被恶魔操控。

他成为了恶魔的新肉体,偶尔,夜晚的欧文会借用他的眼睛,在白天醒来。

管家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猎犬。白天和夜晚的欧文都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对哪边忠心,于是时常试探。不过在季寒川想来,他也只是想要活下去,于是开始和恶魔狼狈为奸。

至于莫尔顿夫人——

以本场游戏内的逻辑解释:白天的欧文不愿意让她死去,夜晚的欧文虽然不愿意被钳制,但也知道,一旦杀了她,会引起更大的逆反。于是两边折中,将莫尔顿夫人封印在古堡地下。

然而季寒川唤醒她。这时候,虽然是夜里,但白天的欧文短暂地占据了上风。它进入莫尔顿先生的身体,与夜晚的自己分离。

它想要蒙骗莫尔顿夫人,可是等到对方真正想起一切时,它知道,自己失败了。

夜晚的欧文重新蛰伏。

季寒川听到这里,心情有些微妙。

按照这个故事结局,到了晚上,那个庞大的肉块照样会出现,附着在整个古堡上。

他暗暗嘀咕,觉得幸好自己拖到了最后一天,不用等到又一个夜晚。

当然,以“游戏”出题人的逻辑来想,莫尔顿夫人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就纯粹是出于“平衡”了。

因为只有一个玩家存在,前面又有诸多阻碍。季寒川走过了数个必死局面之后,达成所有条件,迎来“必生”。

莫尔顿夫人静静地坐在他面前。

她有一张出奇美丽的面孔,符合了时人对东方美人的所有想象。哪怕只是这样坐着,都自有一种清丽气质。说完所有故事之后,她以一种意外的语气,对季寒川说:“我猜你一定也有爱人。”

季寒川思考一下,“对。”

莫尔顿夫人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随着她的话,旁边的本子像是被风吹动,“哗啦啦”翻开,露出季寒川曾经写到邵佑的那一页。

季寒川没有侧头。他半真半假,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么说来,我们的经历和你与莫尔顿先生的故事有些相像。”

东方美人听着,随着季寒川的话,露出微笑。

慢慢地,就到了下午。黄昏时刻,楼下传来了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响动。昏色光线落入屋子里,照着莫尔顿夫人的面孔。她面上有一种奇怪的净秀,对季寒川说:“你快点走吧。”

季寒川却说:“你可以送一样东西给我女儿吗?”

莫尔顿夫人微微一怔。

季寒川说:“我女儿比欧文要大一些,她现在看起来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长得更大。”

莫尔顿夫人视线幽幽,光影将她美丽的面孔分作两半。楼下的声音更明显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顺着楼梯行走。季寒川听到了清晰的、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莫尔顿夫人考虑了会儿——她考虑的时间太长了,简直像是一种拖延。最后,这个美貌的女郎拿起了那个写了自己对丈夫、对孩子最后的话的羊皮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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