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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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周边一个个影子立起。“他”环顾四周,见到自己昔日的同伴。来自同一个族群,同样长成先辈们四五倍大小,同样鄙夷先辈的愚钝,同样在电光大作时冲向这艘渔船。

同样,披上人类皮囊。

“他们”一起,踩在甲板之上。渔船还在沉没,已经有大半船身沉入水下。而“他们”不以为意,或说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们”仅仅是新奇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去看眼前世界。看到浩瀚海面,看到无尽苍穹,看到漫天星斗。最后,视线沉下,见到海面尽头,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从中浮起。身侧带着无数旋涡。

同时,数之不尽的船出现在海面上。大都是残破的、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想要去看,却不受控制、无法再挪动视线,只能继续盯着那个黑色影子。看到“祂”巍峨耸立于海面之上。

此时此刻,同样的画面,印如季寒川脑海。他借着鱼怪的视线、鱼怪的记忆,看到那个黑色影子。

他身体仿若不受控制,僵硬地注视眼前一切。无法眨眼、无法呼吸。海面渐渐平静了,他眼前仍然是成百上千条渔船。渔船上,都是一样披着人皮,却又不会呼吸的怪物。

渔船依旧在沉。

水面没上季寒川的脚,没上他的腿。

“他”的身体要随着渔船一起,沉入海面。

“他”是一只鱼,披着渔民的皮囊。可此刻,“他”的脸颊开始抽搐,属于鱼的触须重新回来。皮肤变得苍白,被无形的力量切割成一块一块。鱼鳞浮现。

“他”即将重新变回一条鱼。可此刻,季寒川与“他”共用一双眼睛。

季寒川眼睛无法眨动,只有余光,能见到愈发逼近的水面。

他没有意识。

只能长长久久,看着海面上的影子。

最终,海水涌上来,淹没了渔民头顶,淹没鱼怪,淹没季寒川。

他像是陷入沉睡,身体堕入黑暗与寂静。

这样长久安眠,忽然听到一道嗓音,破开海雾而来,叫他:“爸爸——”

还有那个声音之后的另一道嗓音,叫他:“寒川!”

季寒川蓦然睁眼!

他仍然骑着鱼怪,鱼怪却已经沉入海面之下。与此同时,他四面八方,头顶脚下,尽是冰冷海水,还有一模一样的、盯着他的游鱼。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从远方看这一幕,会是一副如何诡异的场景。游鱼汇聚,密密麻麻,挤占同一片海域。而在其中,留出一道空隙。

空隙之中,同样是海水、寂静。

还有一个骑在鱼上的人类。

他抬头,透过重重海水,去看水面。

他已经要窒息了,留一口气。

可此刻,季寒川心里无悲无喜,只有一个念头:这就对了。

算是走上正轨。

或许眼下才是自己进行游戏的方式。在寻常玩家的游戏内容之外,剑走偏锋,去寻找一场游戏的核心所在。是什么让这篇海域变成这个样子?安平轮上的东西、自己周边的灰雾,还有这片黑色的幽深海水……

再有,先前在雾中若隐若现的那道影子,像是一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原本缠在轮船上,又被自己一刀劈到痛极,离开轮船,潜入雾里。

平心而论,厨刀的大小,与那怪物相比不过牙签之于人类。但季寒川用力极大,又兼借力往上,于是没入怪物身体的刀锋直直向下,划开一道骇人的刀口。季寒川没有细看,却记得当时的手感。刀锋没入肉里,肉质坚韧。配合雾气里隐隐约约的轮廓,他已经有一些猜想。

他在水流之中、在上百鱼怪的冰冷注视之中,抬起手。

水流波动,像是倏忽惊醒了季寒川身前身后的鱼怪。它们之中,有许多已经失去触须。可此刻,更多没有失去触须的鱼怪扬起肉须,朝季寒川缠来。

这个人类已经在水中很久,即将溺水。

应该没有在空气里的力气——

可“它们”却眼睁睁看着,人类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竟然是一片鱼鳞。

坚硬的、从鱼怪身上生生拔下来的鱼鳞!

鱼鳞切开了朝人类卷去的触须,同时,也扰乱了海面之下的情势。季寒川冷笑一声,趁着鱼怪们陷入混乱,先低头,手指灵活地探入身下鱼怪腮部。然后在剧烈的挣扎之中,捏断鱼怪脊椎!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须臾之间。

海水带起他的头发,如果此刻有光源,有一双能够欣赏的眼睛,便会知道,季寒川此刻的侧脸是多么的冰冷、又带着仿若神祇的无情,与难言的俊美。

他复把手从鱼怪腮部抽出来,指尖在它身上流连。血水在海中散开,竟是季寒川直直拔下七八片鳞片。

做完这些,他肺中氧气也用到尽头。

他脚下一踩,两手中的鳞片仿若双刀,砍断所有朝他伸来的触须,离海面愈来愈近。

快到了——

快到了。

他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

看着海面,看着海上的灰雾、看着天空。

这一刻,季寒川倏忽停下。

他已经在憋气,耳中一片嗡鸣。有鱼怪朝他追来。

他却清楚地知道,随着“海面”愈来愈近,自己身上却越来越沉,好像是水压在增大。

不对劲。

他用端详的眼光,去看四周的黑暗。

心想:我现在看到的海面……

真的是海面吗?

画面倏忽倒转!

自远方看,是有鱼群追随人类而下,要进入无边深渊。

而在深渊之后,是一双与黑色海水融为一体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季寒川。

第69章 又到

季寒川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是一场“游戏”。他身在其中, 无法逃离。又怀着已经忘记的目的,慢慢走下去, 相信终有一天能拨云见月——

他踩着水流, 觉得周身压力渐渐减小。眼前是愈发黑、愈发暗的海底,却不见其他游鱼。他脸颊发红、快要没有力气对付一波波朝自己袭来的鱼怪。可正因为鱼怪加快攻击, 季寒川慢慢觉得, 自己是对的。

黑暗之处,既是光明。

最终,他浮出水面。

水花漾起, 他抬头看着天空,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却只能见到绵延无尽的灰雾。

季寒川猛然开始喘气。

他像是大梦初醒,仍然能记起刚刚见到的场景。此刻成功逃脱,他所做的第一件事, 是从口袋中拿出怀表。

怀表进了水, 已经停止走动。但能看到, 停下的时间是两点一刻。

他在两点一刻是被鱼怪带入海里。按照先前几次白天跳海时的经验来看,眼下至多不过两点二十。

还有四十分钟。

季寒川踌躇片刻,很快又有鱼怪追到水面。季寒川慢条斯理地把怀表、鳞片入口袋,忽而问:“‘祂’在这里?”

鱼怪们警惕地看着他。

季寒川与它们对视, 想到的却是自己在幻境中, 见到的苍茫海面, 与远方的黑色影子。他清晰地记得, 自己当时动弹不得, 好像被黑影定在原地。

于是他意兴阑珊,想:哦,一群小喽啰。

恐怕它们根本没办法反抗什么、做些什么。

如果说玩家们是“游戏规则”下的傀儡,那这些鱼怪就是被“游戏”制造出的、“祂”的傀儡。

季寒川心里浮出一点诡异的惺惺相惜。他拨了拨自己湿乎乎、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水流顺着手指滚向衣袖。最后,他有点不耐烦,干脆把所有头发都扒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双腿晃动、踩着水,懒洋洋地将视线转向鱼怪领头者,看着对方要被身体撑破的衣服,还有胸口的三枚银元。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有点想笑。

一条鱼,明明没有长一张人的面孔,只是鱼头上隐隐约约透出五官……

却偏偏能穿着人的衣服。

他等了片刻,鱼怪们没有回答。它们只是沉默地浮在原处。

季寒川眼睛微微眯起一些,忽而领悟道:或许这是一种默认。

想到先前的经历,他低头,去看身下水面。

他看到了墨一般的漆黑。

季寒川缓缓眨眼,耳边又响起电流声。

这一刻,他权衡:要把我的鼓膜捅破吗——

算了。

有点不太值得。

这毕竟只是第五天。

于是季寒川冷静地从自己衣摆下撕掉两条细布,揉成团,塞进耳朵。

电流声弱了一瞬,很快又响起,变得尖锐、无法忽略。

季寒川头痛,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这回,他选择闭上眼睛。

天地广阔,又似只余他一人。他疑心此刻自己面临的同样是一场幻觉:周身的鱼怪,还有身下的黑暗——没有了视线干扰,反倒能更快得出结论。闭上眼睛之后,那电流声像是一夕之间弱了下去。

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拨开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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