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艰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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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的日子过的并不像她自己预想的那样平静顺遂。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打从她回到陈洲府,搬出温家,流言便如雨后春笋,以各种版本,迅速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曼曼本着嘴上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由着他们去说,等他们说厌了说烦了自然就会归于平静了的原则,一直深居简出,足不出户,几乎就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步了,可就是这样,也没能避祸。

首先便是颐盛居的买卖受到了影响。

每天都有人聚在门口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便是进门也不是为了买点心,而是正面侧面、直接间接打探她的消息,更有闲汉们说着难听的话,倒像是把这当成了随意可进出的地方。

尽管温先生是这里有名的大儒,但毕竟是白衣布丁,从前府衙里的人对温先生和颐盛居多有尊敬和忌惮,如今却大相径庭。

曼曼不愿意感叹,却还是不得不愤懑。她很明白,从前人家看的是陈云正的面子。现在知道她和陈云正没了任何关系,对她就不必再那么客气。

曼曼叫伙计去衙门里报官说是有人滋众寻衅,衙役们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来了,讨要万般好处,却压根不作为,倒助长了那帮闲汉们的势头。

气的司玲骂道:这帮衣冠禽兽,拿了好处却不办事,真真该死。

曼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索性关了颐盛居。买卖不做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回总不至再招祸了吧

可她想错了。

但凡她出门,总有无数双眼睛,带着提防、轻蔑、鄙夷,就好像看着一只狐狸精,生怕她会抢走她们的男人一样。

身后也尾随着一帮小孩子,满嘴里唱着俚语俗谣:狐狸精,扭一扭,迷的男人跟着走,扫把星,不知羞,早晚老天会来收

初时司玲和司珑还吓唬他们撵他们,可只会越招人越多,还有脾气泼辣的妇人们的回骂: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怕人说我家孩子说的是谁都知道的事,你们不心虚,打骂我家孩子做什么

这些曼曼都能忍。

不就是小孩子吗他们是纯洁的天使,只不过被社会污浊了纯洁的心灵,她是个大人,不跟他们计较。大不了她少出门再不就不出门,这总行了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里夹杂着嘲笑和敌意,但毕竟没有恶毒,可是一次又一次扔到曼曼家门口的死鸡死猪就带了赤裸裸的诅咒。

曼曼就不明白了,她到底做了哪样天怒人怨的恶事,要受到这些纯朴纯善邻居们的非人对待她不就是被和离了吗至于十恶不赦,非得一死以遮其辱吗

可是这些道理她讲不出去,没人听她讲道理,甚至她都不知道应该跟谁讲。没人理她,只是每天夜深人静,总有死物丢到她家门口。

最让曼曼不能忍的,是总有许多自以为是的男人往她跟前凑,一口一个小娘子的猥琐的叫着,夸夸其谈他自己如何如何有钱,身板如何如何壮,什么一定能把小娘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就像一群叮着肉的苍蝇,轰不走,撵不动,烦不胜烦。

到最后发展到每到夜里都有人爬墙。

曼曼苦不堪言,她悲愤的想,如果这世道再这么逼下去,她一定会忍不住杀人的。

但她杀不了,就她那把子小力气,连个和她一样的妇人她都打不过,也因此曼曼充分体会了什么叫世情冷暖,什么叫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她想,这是她到这个时空以来这么多年活的最憋屈的。

曼曼自暴自弃的想,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她又想逃了。

本来也是,如今满城都知道她的底细,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本来就对和离过的女人有偏见。被和离和被休弃的妇人是同一属性,她们的结局只有两种:死或者出家。

凡是出其右者,便是另类,活该被人唾弃。

曼曼就是,她不仅不寻死,也不闹着绞了头发做姑子,还整日一脸平静雍容,跟没事人一样,自然就引起了众怒。

谁让她还是个小寡妇呢。

于是,门前是非就要比寻学常人家多了好几倍不止。

唯一值得可以称道的好事便是司针、司艺回来了。曼曼很惊讶的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人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是啊,按照曼曼所想,她把卖身契都还给她俩了,手里又有点钱,正好可以恢复自由身,想干吗去干吗,可是,她俩为什么又回来了

司针和司艺小脸红通通的,满是欣喜和兴奋:奴婢从陈家出来就日夜赶路,就是为了早见到奶奶啊

一句话说的曼曼脸都灰了。司珑忙打圆场:是姑娘

曼曼恨铁不成钢:自由自在不好吗

奴婢们不愿意离开姑娘,姑娘你不要奴婢们了吗司针、司艺就跟天塌了一样,立刻泪眼汪汪的了。

曼曼无语抚额。其实她也明白,没权没势,没钱没靠山,自由就是个狗屁。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心心念念的想要自由的。像现在,她确实自由了,可她又拥有什么呢

她现在很能明白,为什么现代的女人愿意主动选择离婚的少之又少了。实在是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忽然变成了一个人苦巴苦夜熬着撑着的日子,有说不出来的辛酸和委屈。

也不怪有那么多女人哭着求着男人回头了。没有男人的日子,尤其像她所处的这个时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如果陈云正这会儿浪子回头,她想她也会毫无骨气的屈服的。

想是这么想,也正因为只是想想,而陈云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头的,那种丧失自尊的屈辱感就没那么强烈,反而因为深藏在内心不为人所知,让曼曼的羞愧感也不是那么浓烈。

她就是想想,想想又不犯法,是吧而且想不等同于做,横竖她又不会真的等陈云正回头,总之,想也是白想,白想谁不想,想了也白想

曼曼索性把司玲、司珑的卖身契一块还了,对她四个人道:我打算离开陈洲府。

四个丫头齐声表忠心:姑娘去哪儿,奴婢们就跟着去哪儿。

曼曼没再矫情,如今她只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弱女子,离了她们四个,她可真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笑笑道:谢谢。

曼曼喜欢张家庄那样宁静的小村庄。

但她也明白,孤身女子猛的落户,也是要遭人白眼和欺负的。都说人性本善,民风纯朴,可也总不乏那些好事者。

她想来想去,还是去问问温先生和温师母的意见。一来她要走,总得上禀一声。二来,她想如果打着探亲的借口,找个小村庄落脚更好。

当然,她不会去真正麻烦人家就是了。凡事都得师出有名,她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有些事,那些花花架子不是虚伪。

温师母很是舍不得,可最近曼曼的遭遇她也是清楚的,因此安抚的拍拍曼曼的手,道:难为你了,曼曼,先避一避风头也好,等过个一二年,风平浪静了你再搬回来。

温先生有个妹妹,远嫁到京城的城郊。温师母的意思是曼曼索性就走的远一点。可是曼曼对京城并不是很热衷,这算什么因为陈云正在京城,所以她也非得要跟京城扯上关系会不会让人觉得她还没心死,故意要往陈云正跟前晃悠

可温先生、温师母是一番好心,曼曼不好强硬的拒绝,只得敷衍道:容我再想想。

等曼曼出了门,温师母收回怜爱的视线,朝着温先生试探的道:我刚才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温先生只是温和的笑笑道:你怎么说是你的事,去不去则要她自己拿主意。

可是温师母蹙眉,道:我怕曼曼心软,就顺水推舟了,那岂不是岂不是害了她吗她孤单单的一个姑娘家,又遇上这样糟的不能再糟糕的状况,我真怕她

温先生眼神里闪过一抹无耐,道:你放心吧,曼曼是个有主意的,退一步,就算是她真的决定了顺水推舟,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温师母沉吟半晌,还是不放心的道:这种境况下,再有主见又如何人往往不是被风雨打败,而是被生活中的琐事和细节打败。这世道如此逼迫曼曼,对她太不公平了。就算言直是真心对她,可感情中夹杂了旁的事,夹杂了旁的人,也早就不是最初的味道了。先生可喜欢吃回锅菜么

味道再好的菜,不趁热吃,凉了再回锅,也失了原本的淳香。更何况原本就是夹生的菜呢回锅炒的再熟,也是剩菜的味道。

温师母长长的叹了口气。

温先生只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总要相信言直那孩子

相信呵呵,温师母温柔的抬起头,道:我只相信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怕再没有像先生这样坚定、执着、重情的男人了。

温先生已经先见过了陈云正。

陈云正是请罪来的,因此一进门就给温先生跪下了,羞愧的道:先生,言直愧对先生的教导

温先生并没生气,相反,他和平时一样平易亲和,叫陈云正起来,笑呵呵的道:怎么一见面就请罪,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陈云正不相信曼曼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温先生是等着自己认错呢。温先生固然是个脾气好的先生,可他是个是非分明,不偏不袒的人。

因此陈云正没急着起身,只是挺直了身子道:当初我求娶曼曼的时候,说过此生必不负她,要好好待她,是我食言了。

温先生拨着茶叶沫子,闻听这话把茶碗放下,道:哦,我相信你当初说这话时是真诚的,否则也不会应了你的要求收曼曼为义女,更不会把她嫁给你。虽说是义女,但她总是叫我一声爹,我就势必要负起这个当爹的责任来。

陈云正垂头等着温先生训斥,只是被这话弄的一愣一愣的,一时没明白温先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尽管曼曼只是温先生的义女,又是受自己苦求才收的,但他不会对曼曼置之不理。这是好事,陈云正也由衷的替曼曼高兴,她无亲无故,有温先生和温师母做她的靠山,她也有依靠。

只是,温先生语气平淡,不像是要替曼曼朝自己讨个公道的意思啊

那么,先生打算怎么负担这份为人父的责任

温先生的神色还是那么平和,他的语气中也没有特意的冷漠和寒凉,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陈云正,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不是无缘无故便能聚到一起的。茫茫人海,为什么你只娶了曼曼,曼曼只嫁你,而不是旁人可见夫妻之间讲的是缘份。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言直,你和曼曼的缘份尽了。

不陈云正失声叫出来,猛的抬头看向温先生,诚恳的道:先生,我知道我说什么借口都是推脱,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愧对曼曼,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是真心喜欢曼曼,我一定会对曼曼好,我可以发誓

温先生只是呵呵的笑着道:言直,我信,只是,并不是我相信就可以的。

陈云正面露颓然之色,沉吟半晌,恳求道:还请先生和师母代言师从中美言。他明白,要曼曼信才可以。

温先生还是摇摇头,道:我说我信,不是说我相信你一定能言出必行,而是我相信你此刻的真心。可是夫妻相处,不是光靠真心就足够的。你先起来,把最近发生的事慢慢说来。

陈云正见温先生纵然好说话,可是坚持起来,是一点余地都不留,万般无耐,只得先站起来,从头到尾,把他到了京城之后发生的事尽数讲述了一遍。

说到大哥从中相瞒,他如何亲笔写下和离书一节,终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温先生一直沉吟不语,听他说完了,也只是轻轻一叹,道:世事弄人,言直,你不认吗

陈云正倔强的道:我不认。

温先生轻轻摇头:逞强而已。一句话说的陈云正呆若木鸡。是啊,他逞强,他没有底气,现在他来接曼曼,不过是仗着有文初若肯容曼曼的许诺。

陈云正结结巴巴的说了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温先生并无责备之意,只道:你连夜赶路,想来也累了,先回去歇歇,等你考虑好了再说。

不管怎么说,温先生的态度很是宽和,也没把陈云正拒之门外,给他和曼曼之间留了很大余地。陈云正不敢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见曼曼,只得悻悻而返。

温师母不解的问温先生:何以先生如此相信言直呢誓言本就做不得数,说什么不重要,而是要看他做什么,如何做,尤其是男女感情。

温先生明白温师母的考量,颇有点感慨的道:人最难得的,便是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言直年少成名,虽说一向谦虚,但不免孤傲,颇有点目空一切的意思,再加上他的出身,从小得尽父母兄姐的割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受过挫折,便以为这世上没有难事是他不能攻克的,便以为这世上之事没有他不能掌控的了。

温师母赞同:是啊,他这么多年所受的唯一挫折也就是和曼曼之间的这点曲折了。

温先生便温文的一笑,道:人心易变,难得两全,这对言直和曼曼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大概因为我并不是个苛求完美的人,所以更能宽容有瑕疵的人和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有瑕疵反倒更让人安心。他揉揉太阳穴,缓缓的道:若历经此事,言直尚能保有一颗纯正的赤子之心,对他,对曼曼来说都是一件幸事。他们两个人以什么身份在一起并不重要,能不能在一起才重要。

多年夫妻,温师母和温先生之间已经很有默契,温先生的话,温师母是明白的,只是,先生是男人,不懂得女人的心思,他想的比较高远,只怕尽管能够理解却永远也不会懂女人的那点小心思。

温师母则不一样,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女人,又是个拥有了这世上最难得的珍贵感情的女人,她对曼曼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因此她对先生的话,只有七分赞同。

男人雄心壮志,女人、感情,不过是生活的一点渲染,永远不是主旋律。可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感情是生活的重心,是生命的全部,自然对感情的要求要比男人对女人的要求苛刻一些,执着一些,也过分完美了一些。

但事已至此,对于曼曼来说,未必有更好的出路。

温师母微微一叹,她打定主意,不会过分的促成这件事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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