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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接话,苏遥便自顾自地往下说:“这做馄饨,一在皮,二在馅,三在汤底。皮是触口的东西,自然要紧,若做得不得法,吃起来最不舒坦。”

舞文弄墨的傅先生没有与他讨论馄饨的雅兴。

苏遥兀自笑笑:“这馄饨,我倒是略通一点,傅先生若是喜欢吃皮薄的,我能做出薄如纸的馄饨皮来。”

傅陵闻言倒停了一下:“皮薄如纸?”

苏遥点头:“可以。”

吴叔瞧着这话头越发跑偏,正想拦上一二,傅陵便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劳烦苏老板了,厨房借您一用。正好,也让我长长见识。”

傅陵的品性,吴叔是很清楚的。

下到市井小民,上到朝堂大夫,乃至于皇亲贵胄,他全是由着性子对待的,从没跟人客气过。

让登门的客人去给自己折腾做饭这种事,他能干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但这苏老板,似乎也好性子过了头,丝毫不以为忤,爽快地就奔厨房去了。

吴叔前后在灶台旁铺排了一遭儿,出门凑到齐伯身边:“诶,你家公子下厨,你不去帮忙?”

檐下滴答滴答地落起雨,齐伯方才就抱着梅花在外等,此时只笑得放心:“我家公子下厨,不用我添乱。”

“你家公子不是个举人吗?”吴叔啧啧两声,“读书人都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养大,还会做饭?”

齐伯微微一笑:“我家公子打小就会做饭,进京赴考两年多,都是自个儿做饭,手艺好了特别多。”

他说到此处,又道:“人都说京城繁华,天南海北的吃食都有,想来我家公子见过大世面了,也许是蒙高人指点过,手艺才这样好。”

京里的厨子能有什么高人。

吴叔暗暗嘀咕,京城每一家数得上号的酒楼,我家傅相都骂过。

宫里的御厨倒尚有几个不错的。

苏老板这一落第回乡的书生,也不可能见过御厨吧。

吴叔是打定了这馄饨入不了自家公子的眼,因而苏遥唤他之时,本没有抱什么期待。

但他一打起厚重门帘,却是怔了怔。

满室鲜香。

桌案摆放整齐,干干净净,丝毫不乱,只能看出些许动过的痕迹。这架势一看就是做惯了灶台功夫的,绝不是什么只会几个菜的新手。

苏遥挽着袖口,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对着吴叔笑笑:“您家的东西倒齐备,省了我不少功夫。”

怎么说,吴叔瞧着苏遥清雅俊秀的模样往灶台边一站,拎着大勺,竟然毫无违和感。

甚至锅中微微腾起的水汽一熏,益发显得这年轻书生唇红齿白,活色生香的。

啊,香。

吴叔回过神来,瞧向冒着香气的一碗小馄饨。

因他家公子眼尖嘴毒,傅宅的锅碗瓢盆都比别的人家致漂亮。

苏遥选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盏,配同花色的小勺,勾着锦鲤戏莲花的活泼纹样。

盏内是小巧玲珑的八只馄饨,飘渺轻纱似的皮,包着一小口鲜肉馅,只隐约露出微红一点的颜色,浮在紫菜虾皮冲的清鸡汤里,倒像戏水的金鱼儿。

果真皮薄如纸。

纸也未必有这么薄,这馄饨皮,只像是一层纱。

鸡汤的香醇,用碎碎的紫菜虾皮吊起,是添一分鲜味。

猪肉拌鲜虾丁的馅料也同此理,一层鲜提着一口香,味道足又不腻歪。

皮既薄,馅也不能多,一口一整只,肥瘦合宜的猪肉,内里还掺着软弹的虾肉丁,浅尝辄止,才能回味无穷。

虽然时间有限,苏遥对这次成品还算满意。

一旁吴叔心下惊讶不止。

色香味,苏遥还得再调个色。

他切了点金黄的蛋皮丝点在正中,却只将一碗香菜碎推过去:“不知道傅先生吃不吃香菜。点些绿色,会更漂亮。”

傅陵虽然挑剔,但是个实打实的标准吃货。

挑食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得到授意后,苏遥又简单点了些香菜。

唔,小馄饨更像花池子里的金鱼儿了。

苏遥去净手:“劳烦吴叔帮忙端过去。”

吴叔忙不迭地端着小馄饨先走了,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也就是在旧京。

这一碗放在京城,还不知卖出什么价去。

这苏老板倒真是个妙人。

宫里有些年轻御厨的手法,好像还比不上他呢。

其实,这个世界的吃食种类与苏遥所来之处差不很多,辣椒土豆玉米都有,只是有些菜色做法,尚不如苏遥那里致。

不过便是一模一样的菜谱,苏遥也能做得比旁人好些。

毕竟苏遥原来的工作单位是个老字号的连锁中餐酒店,高端席面也伺候过不少。

食材选择,刀工,揉面力道,用料多少,火候,烹调时间,这些都刻在手上。

照着同样的食谱也能做出天差地别的两道菜,差距就在厨师本人身上。

琴棋书画之事,傅鸽子是大师,但柴米油盐上,苏遥才是行家。

苏遥满意地擦干手,随着齐伯前去暖阁。

走,去围观鸽子吃食儿。

第4章 婚事

天色越发阴沉,雨势大了些,檐头铁马一时叮当作响。

苏遥沿着廊下一路回到暖阁,隔着珠帘一看,不由微微一笑。

呦,傅鸽子终于舍得坐起来了。

再低头一瞧,碗中的小馄饨也只剩两个了。

吃得还挺快。

但凡厨子,最喜欢看旁人吃自己的饭吃得香了。

苏遥心下涌起莫名的满足感,打起帘子笑笑:“傅先生觉得这馄饨怎样?果真皮薄如纸吧。”

厨子越满意,越要明知故问一遭儿。

苏遥管自己这个习惯叫职业虚荣心,得食客夸一句“好吃”比什么都开心。

窗外雨声潇潇,苏遥等了一瞬,却并没有得来一句好话。

他打起帘子时,傅陵才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眸中只微微一怔。

听到苏遥的话,他似乎微微眯了下眼睛,却又转过头去了。

怎么了?苏遥一时不解,瞧着吃得不也挺好?

他职业病作祟,正下意识地开始反省做馄饨的程序,便瞧见傅陵眉梢微微挑了下,又发出个单音节词:'“嗯。”

嗯。

苏遥:?

这是个什么意思?还成?

苏遥头回听到这种言简意赅的评价,配合上傅陵波澜不兴的脸,一时都糊涂了。

他不明白,一旁的吴叔却惊掉下巴。

在他家公子这里,“嗯”是个最高评价,意思基本等同于旁人做篇八百字的赋来夸这道菜好吃。

京城酒楼中的老掌柜暗地里都知道,年纪轻轻的傅相从来不评价厨子,但凡开口,必定是骂人。

能让傅陵只说个“嗯”,就是指这道菜做得无可挑剔。

曾有段时日,京中数得上号的酒楼,如果能得傅相一个“嗯”,都恨不得把“嗯”字写成匾挂上,再落上傅相的私章。

可惜此事太南,至今无一酒楼有此殊荣。

吴叔本就惊讶,如今更是暗自咋舌,忍不住偷偷觑了苏遥好几眼。

倒看不出来,这小书生,还挺对自家公子口味的。

苏遥并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得这一个单音节词,只暗道,这傅鸽子的嘴还真刁。

这种顶挑剔的行家,他从前也遇上过。他见过许多财大气粗的闲人,吃过菜,还专门把掌勺的叫出去骂一顿。

也好应付,承认不足,虚心进步就行了。

于是苏遥客气道:“今日过于仓促,没来得及做到周全。傅先生若不嫌弃,改天到我家做客,我还能做得更好些。”

傅陵突然开口:“更好些?”

苏遥稍微一怔。

他不过白说一句,从前那些闲人不满意,这话只是为了顺毛。

怎么还顺杆子往上爬呢?

苏遥顿了顿,只能顺势笑道:“过些日子春日里的荠菜便有了,傅先生若是登门,我做荠菜鲜肉馅的招待您。”

傅陵点头:“好。”

这个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再客气两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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