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藏污纳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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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三皇子迎娶安国公主的婚礼成为京都的一件大事。自城门到宫城的街道上,早已张灯结彩。越西皇帝派人送来无数礼物和金银珠宝,足足有五百担,看花了所有人的眼睛。为了让爱女极尽荣耀,裴皇后特地送了一座金玉打造的轿子,抬的时候需要十六个人,排场甚至超过了大历皇后的銮驾。尽管如此,大历皇帝还是给了特许,恩准安国公主使用这花轿。这可是大历开国以来,十分少有的恩典了。

按照规制,三皇子拓跋真从刚刚重新修整过的三皇子府出发,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前往宫中迎接安国公主。因为驿馆过于平常,安国公主不满意,大历皇帝便发下话来,允许她进入宫中待嫁。马队行至宫内,也依旧一直往前,并未停下,一直走到崇文殿前,拓跋真下马,向殿上遥遥叩拜。崇文殿内,皇帝和皇后正坐着,面上带着微笑,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行。

安国公主身份特殊,皇帝特意选了十名大历出身显赫、身份高贵的女子伴嫁,一直从早晨时梳妆开始,到晚上结束为止。李未央也在这十人之中,而且,还是身份最为贵重的,太后义女。

安国公主坐在镜台之前,身上穿着正红色的礼服,蝴蝶襟袖,珊瑚盘扣,衣摆上绣出漂亮的凤凰花纹,价值连城的白玉环佩用一根碧青的丝绦结着,垂下三寸长的流苏,看起来艳色逼人。

铜镜内,印出她身后十名美貌女子的影子,然而她谁也不看,却只是盯着其中那个,不言不语、面色沉静的李未央。随后,安国公主轻轻笑了起来,李未央,拓跋真喜欢你又如何,他今天要娶回来的可是我,是我呀

正在此时,外面的太监已经高声叫道:&l;迎亲&r;

时辰到了,立刻便有喜娘来为安国公主盖上喜帕,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举动,反而主动走过去,拉起李未央的手,怯生生道:&l;皇姑姑,我可以这样叫你吧。&r;却是一副十分亲近模样,别人若是不知道,还以为她和李未央感情很要好。

她那一只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李未央的,仿佛快要陷进她的皮肉之中,李未央神色沉稳,微笑道:&l;当然可以。&r;

安国公主神色不安,像是寻常的新娘子:&l;请你亲自送我上轿,好不好&r;送新娘子上轿,当然是要喜娘来做,她这样说,倒真的像是因为不安,才需要熟悉的人陪伴,旁人也并没有特别留意。

李未央看起来似乎没察觉到安国公主的心思,笑道:&l;公主,请。&r;

安平郡主亲自送了新娘子出门,走到门口,安国公主却压低声音道:&l;李未央,我知道拓跋真对你十分心爱。&r;

李未央面不改色,提醒道:&l;公主,小心脚下。&r;

安国公主冷笑一声,道:&l;可是如今我是他的王妃了,而且,你一辈子都要做老姑婆。&r;

李未央仿佛听不懂,只是柔声道:&l;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时候要如厕,可不太好啊。&r;

后面的人听了这话,立刻传来窃窃私语,间或有人窃笑不已。新娘子这时候若是要出恭,岂不是丢人死了。安国公主心头恼恨,看来对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睛里,简直是可恶至极她加重语气道:&l;好,你等着瞧吧&r;

李未央却已经将她的手交给了一旁的喜娘,道:&l;公主,好走。&r;

喜娘搀扶着安国公主上了那辆金玉做成的耀眼马车,拓跋真骑着高头大马,形容英俊,看起来叫人觉得不敢直视,李未央远远看着,却是冷笑。这门婚事,可真是有意思啊。

就在此时,一人从旁边的走廊上过来,李未央身后的人全部都向来人行礼:&l;公主。&r;

李未央回头一看,却是永宁公主站在她的身后,正一脸微笑地望着她。李未央挑起眉头:&l;公主马上就要赴宴了吧。&r;在三皇子府,晚上还要通宵达旦的大宴宾客,永宁公主作为主宾,现在应当已经去赴宴了,怎么还会留在宫里呢

永宁公主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道:&l;哦,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和你说。&r;说着,她上来扶住李未央的手臂,自然而然地与她一同向外走:&l;我知道待会儿还有机会见到你,只是实在等不到晚上了,你知道,今晚赴宴后我便要去越西,而且此去,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到这片故土来了。&r;

李未央虽然面上带着笑容,可心中却觉得奇怪,她和永宁公主的关系不过泛泛,永宁对她的态度是从她做了郡主开始才变得平易近人,之前,这位公主曾经在宫门口帮助她摆脱了蒋华,但那也是因为公主本身对蒋家人的厌恶,并不是冲着她李未央本人而来。与九公主的真心相待比起来,永宁公主显得要平淡许多,她没有自恋到觉得永宁公主在出嫁之前有什么非见自己不可的必要。但她口中却道:&l;公主还是可以回来省亲的。&r;

千山万里回来省亲永宁笑了笑,道:&l;之前倒是有先例,若是父皇千秋万代,这还有可能,但他最近几年身体也不好了&r;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笑道,&l;说实话,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兄弟总是不比亲生父亲的,不会再想到我了。&r;所以,她现在全部的依靠就只剩下元毓。公主的身份可以保障她的王妃地位,但是元毓,却能保障她下半辈子的人生是否快活。

&l;听说公主选了不少美貌的宫女,此次一同远赴越西。&r;李未央轻声说道。

永宁公主一怔,面上掠过一丝难堪的神情,可是很快释然道:&l;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r;

李未央笑了笑,不予置评。

永宁公主像是掩饰什么一般地解释道:&l;不过,不管你嫁给谁,你都不能避免这样的命运不是吗你总是这样刚强,我早就想要劝说你了。哪怕是从前的驸马,我也主动为他纳妾,这才是为人妻子之道。&r;

原本永宁公主嫁给驸马,二人新婚之际,自然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此后半年之中,驸马对她的爱情逐渐冷淡下去,原因十分简单,比他年纪小的弟弟们都有了子女,偏偏公主的肚子在成婚半年后都没有动静。因为心急,公主和驸马便接连招了无数大夫,这才发现公主天生身体孱弱,实在很难生下子嗣。看到驸马郁郁寡欢的模样,永宁公主主动送给他四个婢女晚上侍寝。按照大历的律法,普通男人可以娶妻纳妾,可是作为皇帝的女婿,驸马是不能随便纳妾的,但公主想让婢女侍寝,程序就简单得多。随后,其中一名婢女果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女,驸马念及公主的恩典,便与她越发恩爱了。虽然后来应国公府罹难,这一双儿女也没能逃脱厄运,但这件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同样的,所有人都夸赞永宁公主的识大体,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如此。

所以永宁公主现在广选美貌的宫女一同和亲,根本目的有两个,一部分送给元毓,笼络夫君的宠爱,另一部分则是送给越西的大臣,站稳脚跟。看,这就是皇帝放心让她和亲的根本原因,她跟九公主的年纪不同、阅历不同,很容易便会接受自己的新生活,并且努力让它变得更加顺风顺水。若是换了九公主,现在怕是只会哭闹不休,以死相逼了

李未央的神情虽然在笑,可永宁发现了她的不以为然,不由严肃语气道:&l;男人么,总是如此的,若你将来嫁了人,被逼着给他纳妾,还不如你自己主动一点,大度一些。&r;

这话跟重生之前的李未央说,她必定会深以为然,可是现在说抱歉,如果男人娶了新人,在她看来等同于那个男子背叛了自己。真的到那个时候,她情愿做寡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人背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将来娶李未央的人,未必会过得如普通男人这样逍遥自在。当然,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话李未央的笑容越发温和:&l;公主与我说这么多,可最要紧的话,还没有说吧。&r;

永宁公主一愣,随即面上略过一丝异色,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她顿了顿,才微笑道:&l;也没别的事,不过是想要请求你在我走后多多照顾太后,还有九妹是个不懂事的,也希望你能看顾一二。&r;

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远嫁的女儿会关心亲人的健康幸福,也并不奇怪。可李未央就是觉得奇怪,虽然从前的永宁公主对自己总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可却从来没有像是今天这样,态度里面隐隐藏着一丝内疚。这种内疚并不明显,可李未央还是察觉出来了。

永宁公主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吗李未央很肯定,没有,不但没有,这件婚事说到底自己反而利用了她一把,借了她来脱身。当然,李未央是不会内疚的,她没有这种情绪,你皇家可以命我和亲,我就不能算计你们吗再者李敏德先将元毓丢上了永宁公主的床,回头才告诉了她,也并不能算她知情不报。既然如此,永宁到底为了什么内疚呢

或者,她是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内疚李未央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却听见永宁说道:&l;其实,我从心底里很感激你,因为你把这姻缘让给了我,虽然这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姻缘,但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个从来不敢想的机会。&r;

李未央静静听着永宁公主的话,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她面上的笑容却是一如既往:&l;公主何必谢我,这都是老天的安排。&r;她原本也没想要促成这桩姻缘,或者说,她没想到元毓如此无耻,居然真的同意。

永宁笑道:&l;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赴宴吧。&r;

李未央瞧了她一眼,道:&l;未央自当从命。&r;因为有了永宁公主的銮驾,李未央便没有改坐自家的马车,待原本宫中伴着新娘子的其他九位小姐都启程后,只剩下李未央坐着永宁公主的銮驾,一起驶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永宁公主变得异常沉默,外面的阳光透过车帘透进来,照得她一张面孔隐隐发白,李未央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公主的銮驾一路向东走,很快出了东冠门,李未央明明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永宁公主。永宁公主被她看得脸上发烫,不得不低下头去。

等公主銮驾走到一处寂静处,突然停下,却有一人来掀开车帘,言笑晏晏:&l;安平郡主,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r;

李未央瞧着他的身型步态也认出来了,原来是燕王元毓,只不过他改头换面,除了锦衣玉冠,换上普通衣衫,又特意戴了斗笠,打扮得像是一般商客。元毓掀开了斗笠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春花秋月也难以比拟的脸孔。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l;燕王殿下骗女人的本事,天下你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r;

元毓善笑,一笑起来,他的眼、他的脸、他的人,无一不带着笑、无一不带着春意,这种男人最擅长迷惑女人,尤其是那种芳心寂寞太久,等待着他来滋润的女人。李未央总算明白永宁公主为什么内疚了,因为她答应了眼前这个男人将自己骗来此处。而且,还特地吩咐赵月带着马车返回李府。

&l;我以为,总算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你才会乖乖上当,却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容易相信永宁。&r;相信女人的友谊,这样愚蠢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简直太不像你了李未央,元毓的眼睛分明是这样说的。永宁公主这样的女人,寂寞太久了,他不过略施小计,便让她上了钩。

李未央也没有回头望永宁一眼,只是淡淡道:&l;公主毕竟是个女人,是女人终究就有弱点,会被你欺骗也不是不可能的。&r;

谁知永宁公主却辩驳道:&l;元毓不是这样的人,若非李未央你先算计他,他也不会来求我帮忙&r;

李未央猛地回头:&l;我算计他&r;她随即看向元毓,&l;你告诉永宁公主我算计你&r;

元毓微笑,道:&l;难道不是吗我奉母后的命令来寻找皇弟,你明知道他的下落却装作一无所知,这也就罢了,居然还伙人将我痛打一顿。我不报这个仇,怎么安心回到越西去。&r;

永宁公主不忍道:&l;李未央,你不要怪我,我只是&r;

你只是心甘情愿地被元毓欺骗,明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却还要把我骗来这里让他出气,可见这张漂亮的脸孔,有多大的力量,竟然能让一向矜持出了名的永宁公主都豁出去帮忙。李未央冷笑一声,目光清冷如雪:&l;那么,你要如何报复我呢把我也痛打一顿&r;

元毓却没有看她,只不过轻声咳嗽了一声,道:&l;永宁,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位安平郡主有一笔账要慢慢算。&r;

李未央被逼着下了马车,随后看向永宁:&l;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r;

永宁一愣,看了看李未央,又看了一眼元毓那张色如春花的面孔,终究咬了咬牙,道:&l;你别怪我人都是自私的,我只能帮着自己夫君&r;

夫君还没有嫁过去就这么说,可见元毓果真在最短时间内讨好了永宁公主,让她对他死心塌地了。李未央不再多言,冷笑了一声,永宁,我给过你机会,这一路上,你都有机会反悔。可是你没有,你情愿帮助这样一个男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落入他手上必定有很惨的下场,你还是把我送来了。这样,你曾经对我的帮助,也就一笔勾销了。

永宁公主最终命令马车夫调转马头,向城内行驶而去,她还要去赴宴,而且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元毓笑了起来,笑容带着恶意:&l;现在,李未央你还是落入我的手中了。&r;

李未央瞧着他,目光专注,犀利,果敢,无惧,眼睛里最多的情绪却还是嘲弄,元毓心头火起,几乎要一巴掌扇上去,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睛,莫名有点胆寒,他怒声道:&l;把她押进去&r;

元毓早已准备了另外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随后乘坐这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悄悄命人将马车换成指定的小船,由京都城外的内湖换乘小舟,并将小舟划入一早指定的柳荫僻静处,再重新舍舟登车,不显山不露水地,便将所有可能注意到这马车的人给甩掉了。

李未央透过马车的窗帘向外望去,不由冷笑起来:&l;燕王这回可是算无遗漏,却不知你是要将我送往何方呢&r;

燕王大笑,道:&l;你别急,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r;

李未央瞧马车越来越往僻静之处走,竟然到了一处全然不认识的所在,却也并不慌张,不过淡淡一笑,竟仿佛没有放在心上。

燕王以为她故意装作镇定,冷笑一声,道:&l;外面押车的是我六名暗卫,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而这一回我准备充分,李敏德再也无法追踪而至。李敏德越是心爱你,我越是要让你过的悲惨,这样才能消除我心头之恨你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这是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r;

李未央失笑,公道,他向自己讨公道那她的公道去向谁讨人心尔虞我诈,唯有心如铁石才能永立不败之地。正因为这些人总是苦苦相逼,所以她可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爱、什么都没有,却惟独不能没有一副狠毒的心肠。

李未央慢悠悠地道:&l;你不必向我解释,我也不想听。人人都有自已的道理行事,人人都有自身的隐痛悲伤,你能成功,便是赢家,你若失败,也不该有什么怨尤才是&r;

她这话意有所指,元毓一时不能理解,不由皱起眉头。

终于到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远远的见有一丛海棠花,开得异常热烈,元毓吩咐人停了马车,径直跳了下来。李未央不用他派人来请,便自己下了马车,却见到那庙门上面的匾额,写着观音庵三个金字,却是铜环双掩,寂静无声。她举目四望,周围的确有几处村庄,却少见人走动,这都是寻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元毓微微一笑,吩咐暗卫上前敲门,便很快有一位女尼出来,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岁,却生得十分美貌,她上下瞧了瞧元毓,笑道:&l;公子找谁&r;

不叫施主却叫公子,李未央冷笑了一声,这女尼倒是古怪得很。

元毓道:&l;莲座通幽处,还须绕迴栏,果然好地方,我找你家师太。&r;

尼姑原本还有警惕之色,见他说出这两句,便将门开了一半儿,笑道:&l;请公子稍待片刻,我去将她唤出来。&r;

不多时,便见到观音庵中走出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尼,李未央看她一身尼姑袍,却更显得眉目秀丽、身腰不盈一握,那尼姑袍分明还是修改过腰身的,李未央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只见尼姑袍里,正露出一双尖削削的红色绣鞋,映衬着灰扑扑的袍子,分外娇艳,却是格格不入。

李未央不觉心中一动。那尼姑笑道:&l;早已久等了。&r;说着打量了一眼李未央,看她面容秀丽,脸上染着薄薄胭脂,更显得钏影珠光,炫耀眼目,不由点了点头,笑得花枝招展,说:&l;这位便是新来的信徒吧,真是个美人儿,快请进来。&r;

李未央从来没有听说过京都郊外有这样的尼姑庵,可是此刻见元毓神情,倒像是已经来过,且与这女尼十分熟悉。元毓点点头,跟着女尼进去,李未央站在门口不动,却有一把长剑抵着她的腰。这一回,元毓显然是动真格的,若是她不从,便是直接要她性命了。李未央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跨了进去。

这座观音庵刚刚走进去还是佛殿,正面佛堂供奉神像,佛前灯火香烟,红鱼青磬,纤尘不染,李未央看了一眼,有几个人在礼佛诵经,却是头也不抬,十分虔诚模样。转入左门,便是大厅,有几张普通的桌椅,虽然古朴,却十分简陋。谁知那女尼一路引着,竟然一直往内深入。元毓并不回头盯着李未央,他知道,自然有那些暗卫负责将李未央一路押着进去。

从大厅过去,便是内院,李未央见到几个年轻的尼姑,穿的是轻纱软衲,香风扑鼻,笑语迎人。转过侧边,进入了一间屋子,却是幽雅清净,一尘不染,屋子里摆放着书桌、琴台、卧床、美人榻,都是精雕细镂的酸枝或紫檀,极其名贵。女尼停下来,笑道:&l;便是这里了。&r;她话还没说完,李未央却见到那元毓丝毫也不避讳他人,竟然悄悄的将手伸至那女尼胸口抚摩。女尼一笑,用手指刮在他脸上,羞他道:&l;公子是冷了吗把手放在我怀里温着也好。&r;

到了这个地步,李未央若还不知道此为何地,那她真是傻瓜了。

大历的&l;美人所&r;有四种,第一种便是城内的青楼,一般是在城内主要道路的旁边开一巷子,弯弯拐拐曲径通幽之后,眼前豁然一亮,便是青漆高楼,红漆大门,门外杨柳依依,流水潺潺。护院侍女迎立两旁,内里常常是里外三重,庭院深广。厅堂庭院之间往往布置有花卉怪石,水池游鱼。室内的陈设更是精致,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名人的落款题字等等。客人们到了以后,便是奉上清香绿茶,清醇美酒,清淡菜肴,配上色艺双绝的姑娘,莺声燕语,款款待客,只不过这种地方,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儒雅的商人和武将,以及才情过人的当红书画名家,十分风雅,绝对让人无法联想到青楼的。

第二种便是普通的勾栏院,遍布大街小巷,专门为寻常的客人服务,姑娘们也比第一等的青楼要差许多,去了以后便是直接找可心的姑娘,只是不要想听曲子谈心事了。第三种便是下等的妓馆,接待最下等的贩夫走卒,一条板凳便可接待无数客人,实在是肮脏不堪。

要是这三样都不喜欢,还有更有趣的,那便是尼庵,同样可以设筵宴客,荤素皆备,亦能以尼作妓,尽情风流。唯一不同的是普通的秦楼楚馆,只要你有钱有势,一般随时能作入幕之宾,而尼庵则必须有一等权贵介绍,打好交道,才有机会进去。

尼姑为佛门弟子,应与尘缘隔绝,四大皆空,可却并非如此。有些尼姑见到那些富贵人家的风流寡妇,或是姬妾,尼姑便与她们来往。若是寡妇,劝说她们皈依莲座,超度亡夫;倘若是美貌的姬妾,知道她们失宠,则邀请她们常驻佛堂,借静养以消磨岁月。实际上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做了这种牵线搭桥的勾当。当然,这里是尼姑庵,还有一些小女孩被自幼送进来,表面是收为徒弟,教她们诵经礼佛,应付富户豪门的打斋法事,暗地里训练她们应酬交际、献媚取宠,等长大了,便教她们接待客人。

前朝这种地方多得是,可是今上最为厌恶佛门沾染此等污秽,下旨大加清除,原本连李未央都以为,这地方已经在京都绝迹了,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

她冷笑一声,道:&l;原来你把我送来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怪不得又是乘船又是换车,完全都是在避人耳目。&r;

元毓回头,一双称得上美丽的面孔带了一丝恶意的嘲讽,道:&l;原本我是打算将你送到那下等的娼馆,一间稻草棚,一个烂床,甚至没有床只以烂席垫地,让你一天接上几十个客人,晓得得罪我的下场只是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太容易暴露,一个不小心让李敏德或者七皇子查到,我反而不便,所以便将你带来这个地方交给红姑,红姑,你可要好好招呼她才是&r;

那女尼笑,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李未央,曼声道:&l;既然是公子交代下来,我自当照办就是只是不知道您要她接什么样的客人&r;

元毓冷笑一声,道:&l;第一个客人自然是我,以后么,则是最肮脏最下等的客人最好是那些瘸腿的、瞎眼的、癞子头对,乞丐也好啊&r;

红姑失笑,道:&l;公子可真是为难我,我这里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哪里去找那种客人况且她&r;

李未央冷笑,看着眼前的美貌尼姑,摇头道:&l;你还真是大胆,居然要留下我卖笑么你可知道我是谁&r;

红姑笑道:&l;管你是谁,只要进了我这里,便是小尼姑。我这里接的都是熟客,从无外人,纵然叫人认出你来,我不过说你是个疯丫头,仗着容貌相似随便乱认的,有我作保,别人怎么肯随便相信你是谁呢再者说,地位越是高贵,人家与你一夜风流,便越是快活,事后谁肯到处宣扬,岂不是祸害了自己么况且&r;她把一双风流美目望着元毓,道,&l;况且我又不傻,怎么会让你见到能够认出你的人呢&r;

&l;可是我不愿意,谁也无法强迫我。&r;李未央目光冰冷地在红姑的身上流连。

红姑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身上有点发毛,却又暗笑自己见识了多少不愿意最后变成愿意的姑娘,她微笑道:&l;小姐怕是不知道,我们对于拒绝接客的女尼,轻则捆吊殴打,剥去衣裳用火棒烙肉,重则将其手足捆绑,放了猫儿进去,扎紧裤脚,然后猛力打猫,猫在裤内被打得狂跳乱抓,使她皮破血流,痛苦到极点。啧啧,所以再强硬的姑娘,到了我手里也只能乖乖听话。瞧你细皮嫩肉的,怕不是也想要尝一尝这滋味吧&r;

李未央听了,只是轻笑了笑,唇畔那一丝笑意竟藏了锐利的嘲讽,红姑瞧了不免觉得诡异。

元毓自顾自得在一旁坐了,那红姑见状,便拍了拍手,立刻从门口闪出一个妙龄的女尼,手上捧着精美饭菜、酒水,来桌上放了,过一会,又取出些蜜饯、瓜子、点心碟儿,纵横放着。那妙龄女尼见了元毓便是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却被红姑狠狠啐了一口,将她赶了出去,随后红姑转身坐在元毓的腿上,一派亲热模样。

元毓大模大样地看着李未央,一副胜利者的姿态:&l;坐吧。&r;

李未央面上微微一笑,却没有一丝恐惧,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

红姑奇怪道:&l;这小姑娘倒是奇怪的,往年我这也来过不少有钱人家的小姐,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冷静的,倒像是来烧香的。&r;

李未央不急不缓,声音清幽道:&l;我可不就是来烧香的么。&r;

元毓哈哈大笑,抱紧了红姑亲了一口,恣意调笑道:&l;你懂什么,她这个人最会装模作样,待会儿喝了酒,咱们三人一起好好乐一乐才是&r;红姑一听,眼睛不自觉往内室里头那张床望去,李未央瞧了一眼,便见到那张床榻是雪白帐子大红帐额,床上也叠着两幅锦被,看起来无比风流蕴藉。

元毓看李未央神情这样镇静,心头便像是火烧。李未央这个死丫头,竟然算计他娶了永宁那老女人,看到那张老脸都要呕吐让他这样灰溜溜地回到越西去,实在是不甘心他的百般手段在永宁那里又重振雄风,现在不由怀疑,不是自己的手段失灵,而是李未央实在不是个女人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到李未央的胸部,他推开了红姑,向李未央勾了勾手指头:&l;过来。&r;

李未央笑了,坐在原地没有动。元毓冷笑一声,难不成她还以为他会像上一回那样不加防备吗他可再也不会给她机会说那些话了,他立刻站起来,走到李未央身边去。其实,他早可以在马车里直接吃掉她,但他毕竟出身高贵,跟那种见色起意的无耻之徒还是有所区别,至少他要一个女人通常都是心甘情愿的,难得碰上李未央这样的,他也非要施展百般手段,让她先服了自己,再好好享受俘虏的味道。

说到底,他和拓跋真等人一样,骨子里还是有皇室子弟的傲气。李未央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怕他在马车里乱来。然而现在,他显然是要行动了李未央脸上的笑容更甚,竟然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在元毓的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快要碰到她的袖子的时候,才慢慢道:&l;这是裴后在越西的真正据点吧。&r;

那声音好像来自天穹之外似的遥远,元毓的瞳孔在那个瞬间收缩了一下,他的手仿佛也停在了半空中,声音艰涩:&l;你说什么&r;

李未央微笑,古井一样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l;这里,是裴后在大历最重要的据点。&r;

这一瞬间,元毓的脸色变了,他的脸上显得十分苍白,似乎透着青色,她怎么会知道他明明掩饰得很好他这般反复计算,极耗心力,忍不住又是一阵血气翻涌,怒声道:&l;你到底知道了什么&r;

李未央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道:&l;之前敏德花费了不少心思,都找不到裴后在大历的据点在哪里,反倒让他们传了不少消息出去,所以我也在想,这地方究竟是在哪里呢秦楼楚馆,其实我们是查过的,这是最好的传递消息的地方,可惜足足查了半年,却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是啊,我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你们舍弃了热闹的秦楼楚馆,选了这一处如此妙的地方。&r;

越西人要在大历得到情报,首先要做的就是与大历的权贵打通关节,至少要尽量拉近彼此的距离。然而大历一朝等级森严,礼仪众多,陌生人根本无法亲近了解,但到了秦楼楚馆,事情就大不一样。大家无论在外面有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来嫖。再加上训练有素的风尘女子,往往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自然对客人之间的种种突发情况应对自如,最后做到宾主尽欢。所以很多查探消息的,传递消息的,求人办事的,在秦楼楚馆往往能够水到渠成。所以,李未央从敏德第一次遇刺开始,便秘密寻找这批越西人的据点,意图将越西在京都的势力连根拔起,她第一个派人查探的便是京都大大小小的青楼,却始终一无所获。而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外表清静的尼姑庵里头,竟然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

裴皇后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元毓瞧着她纤细十指摇着茶杯在自己眼前晃动,心底顿时乱得如冷水入沸油。

红姑却惊讶,收了面上轻浮之色,道:&l;你是如何得知的&r;

李未央瞧见那两人杯中茶尽,微微一笑,竟再次添上一些,作了一个请的姿态,随后道:&l;这地方如此隐秘,你又说了不随便接待外客,之前燕王进来的时候是对了暗号的,证明他并非第一次来,而是熟客。可是,他到京都不过半个月,纵然是来过,也断然不会与你这个庵主如此熟稔。可想而知,你们不但一早就认识,而且早有勾结。你们却在我面前做出此等风流之态,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哦,不,其实也不然,你的身份的确是女尼,也的确做皮肉生意,但最重要的还是刺探情报,传递消息,居中调停。&r;

红姑瞪着她,冷笑一声,道:&l;安平郡主果然是个聪明人,不错,我这庵堂,的确只招待大历的一等权贵,都是些将军、官员便是那些富商、巨绅、纨绔子弟要来,也非要有人介绍不可。当然,便是那等被介绍来我庵堂之人,我们也不会随便接待,考察数月之后,便开设斋菜请他们吃,所谓食斋,不过第一步,及经一两次食斋后,方可谈到主题。来往个两三月,这些权贵亦渐呈丑态,我便让手上的美貌尼姑使出其勾魂夺魄手腕,哪怕他再聪明,也难逃出美人的天罗地网。&r;

李未央淡淡注视着红姑,道:&l;然后你再利用手里的美人,从他们手中获得情报和信息,传递回越西。不,或者还有别的。&r;她转而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的元毓,道:&l;你们还收买了很多的官员为你们做事,事情有轻如此次与大历的结盟,也有促动我和亲,更有甚者&r;

&l;住口&r;元毓恼怒,&l;你再说一个字,小心我剪了你的舌头&r;他委实想不到,李未央居然会顺藤摸瓜,猜到这一处紧要的地方

李未央笑了,她慢慢地道:&l;我不知道有多少的大历官员被你们收买,也不知裴皇后想要做什么,但让我这样轻易找到,还要多亏了燕王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那一份官员名单,若是被人得到私自和越西交易,可是杀头抄家的死罪,你说若是我拿到了这份名单,那些人会不会心甘情愿被我驱使呢&r;其实早在元毓送她来这里,她便已经肯定了一点。元毓不怕来这里的客人泄露她的身份,什么人才不会泄露呢,只有上了贼船的人。

元毓的声音有一丝发抖:&l;你自己都还是阶下囚,做什么白日梦&r;然而他从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他连声道:&l;阿德阿精&r;却是那六个暗卫其中两个人的名字。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外头甚至连风声都没有,同样的情况,上次也是如此元毓的脸色一片惨白

红姑一直微笑的脸色也发生了变化,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有点惶恐不安地向外张望。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将手中杯子向地上随意一掷,朗声道:&l;听杯为号,出来吧&r;

题外话

小秦:为啥微博上跟我说话的孩纸,第一句话就是,秦,虐女主吧,虐敏德吧,虐吧,尾毛呢

编辑:她们都欠虐非要看女主死去活来,美男活来死去才开心啊

小秦: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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