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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六号晚上刘鑫程没有去麻将馆上班,老板以为他又去喝酒了,等到第二天再用通导器联系他时,却没人接。老板第一反应是他欠房租跑了,立刻联系自己在这片的雀友集体逮人,最后人没逮到,倒是在排水沟里逮到了刘鑫程的身体残块。

晏君寻用姜敛给的钥匙打开刘鑫程家的房门,房间里的闷热登时翻涌出来。晏君寻抬手轻扇了一下,没有掩住口鼻。

屋内空间很逼仄,客厅就是卧房,刘鑫程用了几个塑料板当隔间,里面是卫生间。窗户没开,窗帘也是拉着的,房间里很闷,却意外地没有太多生活臭味。

晏君寻拨开隔在厨房跟前的封条,看见厨房里仅有的碗盘都塞在了没门的柜子里,灶台只有这三个月积累下来的灰。

时山延什么都没碰,只是扫了眼桌子底下,那有个没套塑料袋的垃圾桶。

晏君寻忽然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时山延轻松地答道:“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 * *

晏君寻却觉得这房间带着强烈的违和感。他离开厨房的位置,走近塑料挡板。塑料挡板后的墙壁上贴满黄色杂志的内页,刘鑫程把这些女体写真都截掉了头部,贴上他性侵新闻报纸上受害人粗糙、黑白的头部照片。

恶俗的艳粉色挡板用了很久,边缘已经被摸成棕黄色,下半部分肮脏不堪。

晏君寻退后两步。

刘鑫程上厕所的习惯很不好,他还喜欢站在这里打飞机。他的尿都溅在了塑料挡板上,时间一久,不仅会有恶臭,还会让尿渍和斑变成陈年老垢。

他有如此邋遢的生活习惯,房间却很干净。

时山延站在窗帘前,想透过缝隙往对面看,结果发现窗户上贴满了刘鑫程曾经拍下的黑白照片。

“嗯——”时山延略微后仰身体,像是被这些照片冲击到了,他挑了下眉,说,“这还是个对判决怀恨在心的杂种呢。”

第5章 普利

晏君寻希望时山延能像警犬一样嗅出关键味道,但是时山延没有配合的兴趣。他端详照片的神情仿佛是在逛摄影展,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进行即兴评价。

刘鑫程拍摄的照片大部分是2156年性侵被害人的照片,和便池墙壁上那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不同,这些照片更加清晰,它们从各种角度记录着性侵被害人的痛苦。在最角落里,还有几张性侵被害人模糊的背影照,应该是刘鑫程出狱后偷拍的。

晏君寻看到贴照片的透明胶带都泛了黄,缝隙里积满灰尘,角落里还有蜘蛛网。

“他为这件事沾沾自喜,”时山延用手指拨开窗帘,“他向进入他领地的每个人炫耀他的徽章。”

晏君寻俯身,盯着这些照片。

时山延也俯下身,问:“你想到了什么?”

“凶手来过这里,”晏君寻思考时语速很慢,像做题似的拆分着捕获到的所有信息,“他在这里有强烈的存在感。”

房间的最强的违和感是这里根本不像刘鑫程住的地方,他在这个房间里仿佛只拥有这扇窗户和这间卫生间。地面很干净,灶台也很干净,连垃圾桶里的垃圾袋都被带走了,说明凶手非常谨慎地在处理痕迹,但是他却没有碰卫生间和窗户。

晏君寻直起身:“我要看完所有房间。”

* * *

普利小区的环境要比惠合小区好很多,虽然也是老式楼房,但整体不算破败。它的楼房排列非常规整,为了看起来更有科技感,当初建造时选择了用玻璃装饰外壁,所以小区物业相对较高。小区门口是成排的商品店,没有专门的停车场,晏君寻的车不好停,绕出了一条街才找到停车位。

“我以为你会观察照片。”时山延在下车前说道。

“我需要氛围,”晏君寻看向他,“和变态共处一室有助于我的思考。”

“了不起,”时山延拉开车门,对晏君寻倏地一笑,“我是说我这种变态。”

晏君寻和变态进了小区,这里的居住环境甚至要比晏君寻的好,人行道两侧还有鲜艳的绿化带,虽然都是数字投影。

二号被害人历建华住在八号楼,连楼层也选在第八层。

电梯有些老,上升时会发出轻微的摇晃声。门开时率先进入眼帘的是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它靠在门边,横杠上还吊着一双洗过的旧球鞋。左侧是安全通道,时山延出电梯时看到安全通道的门是开着的。

晏君寻输入了房门密码,在轻柔的“欢迎回家”声里看到了室内情况。

厉建华今年45岁,2151年是停泊区旧轨乘务员,因为多次性侵同轨道路线上的女乘务员被判了七年。他出狱后搬到普利小区,坚持啃老,前几年还有尾随、猥亵等不良记录。

“爸爸,”室内系统的声音非常年幼,“已为您开启室内恒温,希望您回家愉快。”

历建华的室内系统是停泊监禁所的前代系统,擅长检测人类心情,可自我调设的范围较小,只能改变声音和语气,没有虚拟投影功能,核心是完全服从主人的命令。

历建华家里的窗帘也是拉着的,但窗户却是打开的,室内有股清新剂的香味。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只招财猫,桌布的边角线对得很整齐。卧室的门没关,床铺也很整齐,各个纳盒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原位。

十五年前的性侵新闻报道称历建华有性瘾,他的父母早在他青少年阶段就试图帮助他矫正这个问题,但当时停泊区推行的是用抗激素药物进行治疗,比如使用大量的乙烯雌酚来降低性欲,长期使用会无法射,这种办法在现在叫作化学阉割。他的父母因此选择求助心理医生,希望能通过心理治疗来替历建华解决难题,然而效果并不好。

在十五年前那场性侵案发生前,历建华就曾屡次猥亵旧轨乘客,他用手淫的方式对性侵受害人进行性骚扰。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没有独居时,洗脚都要靠爸妈。

“爸爸,”室内系统自动亮起光屏,“视频更新已完成,将为您准备环绕音效……”

“停止系统自主,”晏君寻从卧室门口回过头,“关掉非法视频。”

室内系统沉默了两秒,切换成女播音腔:“好的爸爸。”

音落光屏消失,整个房间都暗下来,空调和各项电器全部关闭。

“停泊区的性侵新闻致力于泄露双方的个人信息,”时山延屈指敲着吧台侧面的鱼缸,那里碰一下就会亮,“历建华的视频库里还有性侵受害者的照片。”

光屏全程只亮了三秒,历建华密密麻麻的视频库里藏着性侵被害人的新闻照片,姓名几乎是一闪而过,但是时山延仍然看到了,这样的视觉记忆和信息捕捉能力在黑豹都属于凤毛麟角。

“有个记者对这种新闻嗅觉灵敏,喜欢用大量照片占据版面。”晏君寻闻了闻卧室的味道,“他最近已经把目光转移到凶杀案上了。”

“你被拍过吗?”

“没有,”晏君寻觉得室内温度有些高,热得他再次拧开瓶盖,“无名侦探没有正脸。”他在喝水前又看向时山延,“请你自己做好自我保护。”

“我喜欢上新闻,”鱼缸的光加深了时山延的鼻梁阴影,他看着游来游去的金鱼,“被狙瞄准让我倍感快乐。”

晏君寻喝了口水,说:“哦。”

* * *

历建华的失踪情况和刘鑫程类似。四月十七号晚上开始他的狐朋狗友就联系不到他了,直到一周后物业发现普利小区的排水沟被堵住了,他才被找到几块。房子目前归他住在敬老院的爸爸所有。

历建华没有工作,出狱后就靠爸妈的退休金生活。他在生活上不能自理,他和刘鑫程一样,绝不会主动打扫卫生。人是有个性的动物,只要他每天都住在这里,就会留下大量的个人痕迹。可是晏君寻却在这个房间里找不到属于历建华的个人痕迹,这里干净得像样板房,连地板都亮得反光。

“历建华”仿佛被擦掉了。

晏君寻觉得凶手也来过这间屋子,但和刘鑫程不同,他在历建华的房间里没有放弃任何角落。他喜欢这里的环境,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它。

“凶手根本不害怕,”晏君寻看向鱼缸,“他来喂过鱼。”

“人总有几个朋友,”时山延不再玩鱼缸的灯,而是说,“巨婴也有。”

“好朋友如果记得你的鱼,”晏君寻不留情面地说,“就不会让你在排水沟里堵一周。”

晏君寻很在意门锁,不论是刘鑫程家还是历建华家,门锁都是完好的。

晏君寻拨开窗帘,从窗口望出去,外边正对着另一栋楼房的玻璃,傍晚的余晖投映在上面,折射出绚丽的光芒。小区物业做得不错,尽力在维持老楼区的光鲜,连玻璃上的灰尘都擦得很及时,看着比街头的光屏更加透亮。楼层和楼层对列成直线,晚上还有夜景灯,没人能翻窗户进来。

“凶手是走进来的,”晏君寻被光芒晃了眼,皱着眉说,“他有钥匙和密码。”

* * *

两个人从历建华家出来时,正好遇见隔壁的夫妻下班回家。他们目光巡睃,对晏君寻礼貌地点了下头。

男人问:“要下楼吗?”

“谢谢,”晏君寻拎着空水瓶,“下到停车场。”

男人帮晏君寻摁了电梯,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时山延的束缚锁上瞟。

时山延抬起双手,束缚锁顺势滑到了他结实的小臂,他对男人说:“玩具,还挺逼真的对吧?”

“啊。”男人不知道如何接话,尴尬地笑着点头。

时山延拉开两臂,束缚锁间的磁条报了下警,电流立刻打了他几下,不允许他继续拉。他遗憾地说:“不建议你们玩。”

晏君寻已经跨进电梯里,他一手拉住垂在额前的黑发,挡住些许眼睛,一手握住时山延的小臂,把人拽进电梯里。

“分享快乐,”时山延站到晏君寻边上,冲男人挥了下手,“拜。”

电梯门“叮”地合上,电梯开始下降。

时山延把身体歪向晏君寻,真诚地问:“你有什么性癖吗?”

第6章 矛盾

时山延用的剃须水很好闻,它残留的味道顺着晏君寻的鼻尖一路向下。那淡淡的味道滑进晏君寻的t恤,让晏君寻的锁骨都能感受到时山延带着的清凉。

晏君寻在封闭的空间里无路可退,他转动着眼睛,试图寻找逃脱的方向,但是电梯四面都有时山延的影子。他被时山延淹没了。感官中枢发出警告,编号01ae86的存在感正在晏君寻这里横冲直撞。

可是时山延看起来那么正经,仿佛在问新同事“你吃饭吗”。

“没有,”晏君寻最终盯住缓慢跳跃的楼层数字,“正常做爱就可以。”

“这么说真浪,”时山延看着晏君寻的泪痣,“你的感知能力这么强,适合更加刺激的体验。”

晏君寻转过脸,和时山延对视:“你想说历建华还有隐藏性癖?”

“巨婴一般都不太想当‘爸爸’吧。”时山延觉得晏君寻镇定的神情很有意思,他带着研究课题般的严谨,没有放过晏君寻,“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人不一定了解自己,就像你。”

负二楼到了,电梯再次发出“叮”的开门声。

“行为源自期待,”晏君寻率先走出去,“你肯定没有女朋友。”

* * *

普利小区停车场的车位都绑定了住户的id编号,住户以外能进入的车辆只有搬家公司和保洁公司的车。停车场没有管理系统,只有管理人员,他们在停车场的各个出口设置门岗,对进进出出的车辆进行id编号的核查。

晏君寻肯定凶手有车,因为作案现场不在这三个小区,并且三个小区的距离相对较远。从排水沟内的尸块情况来看,凶手没有给这些尸块做保护措施,连保鲜膜、袋子都没有,是直接扔掉的,所以他不可能靠公共交通工具来抛尸,也不可能蹬自行车,他得有车才能办到。

分尸还意味着凶手就是停泊区的人,他有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还很了解老楼区的排水通道。抛尸不是为了掩藏,而是为了让人发现,否则他从刘鑫程的尸块被发现起,就该停止往排水沟里扔尸块的行为。

凶手很矛盾。

他挑选的被害人都有性侵前科,可是他在清理被害人的家时,却偏偏避开了所有性侵元素。这个矛盾点让凶手变得很奇怪,如果他是因为“性侵”才动的手,那么他应该把记录性侵过程的照片和视频都清理掉。

“你说得很对,”晏君寻看着历建华的车位,“人不一定了解自己,尤其是系列谋杀案里的凶手。他对普利小区的熟悉感降低了他的警惕,他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个人痕迹。他不住在这里,但是他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你能明白吗?他对历建华家的喜爱,让他在里面活动,还在里面睡过觉。这个小区从内到外都符合他的幻想,所以他把历建华擦掉,试图让那里变成自己的家。”

停车场的角落里有“嘀、嘀”的打卡声,这声音很像晏君寻小时候做卷子时放在一旁的电子表。他想起自己的小黑板,但那上面是空的。

“他擅长打扫,了解刘鑫程和历建华的生活习惯,他有很大概率来自跟刘鑫程一样的地方。他喂了历建华的鱼,却没有整理刘鑫程的碗柜,这是他的个人喜好。他讨厌刘鑫程的居住环境,压根儿就不想住在那里,所以他没再回去过。”

时山延跟在晏君寻背后,没有打断他。

“历建华没有隐藏性癖,他的智商不允许他隐藏,他只对成年女性有性冲动。”晏君寻晃了晃空水瓶,“你又说对了,巨婴不是爸爸,系统声音是凶手重新设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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