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7|第四十七章 一往而深【全书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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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她身上的他,身体冷了,气息没了,心跳也停止了。

终于应了大祭师卓顿的那句预言,命短福薄,英年早逝。

他死了。

脏腑尽碎,气绝身亡,连她外公都救不回来了。

可她怎么能相信,相信他是真的没了,明明他还在对着她笑,明明他还做手势叫她相信他,明明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吻她,明明他还用唇语对她说他爱她

她已经原谅他了,原谅他曾经的隐瞒与背叛,不再赌气,不再怪他,也许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打开心结,重新接受他,跟他在一起,然而,他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她一人独赴黄泉,怎么能

他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死者已矣。

节哀顺变。

放手吧,让他入土为安,好好的去

众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飘荡,秦惊羽充耳不闻,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不让他走。

她爱他,那么爱他啊。

当 他还是她身边的小太监燕儿的时候,她就对他动了心,等他做了她的左右手,成为暗夜门的燕主,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她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全身心投入进去;后 来她失忆重生,遇到已经恢复南越皇子身份的他,面对他的主动示好,殷勤相待,厌恶仇视的同时却又深深被他吸引,最后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再次怦然心 动,堕入情网。

接连两次都不由自主爱上他,接连两次都是对他交付身心,她自觉爱 他爱得深沉,付出这样多,牺牲这样大,捧出的乃是实打实的真心,便也希望他能毫无保留倾情相待,情人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在知道真相之后,自然不能接受一 段掺了杂质的爱情,不能接受他曾经欺骗与背叛的事实,不能接受自己再跟他处在一起。

至少当时,她是真真咽不下这口气。

她心底仍是爱他,但同时也怨他,那股浓烈至深的怨气一直梗在胸口,没法驱散,不能原谅。

她以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对得起自己的心,否则那些苦痛都白受了,那些憋屈耻辱的日子都白过了,可万万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她该对他好一些,至少能朝他和颜悦色笑一笑,也好啊。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她想说她不是真心想嫁给别人,她想说这几日她心里就没真正开心过,她想说她在迎亲的路上已经后悔了,她想说她起初有一瞬真以为是他来抢亲,她想说如果真是他来抢,也许,她会跟他走

然而,她却醒悟得这样迟,这样迟

一步来迟,已是咫尺天涯。

秦惊羽紧紧抱着他,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他死了,自己也是跟着不在人世了。

恍惚间,有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按在她的肩上,她听得一个声音沉吟道:羽儿,或许圣水能救他。

圣水

秦惊羽猛然睁眼,看见雷牧歌静静站在面前,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对了,当年风如镜兄弟俩本是必死无疑,全靠圣水才能保住性命,虽说那圣水服下之后会有些变异,但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他能好端端站在她跟前对她笑一笑,哪怕他变成个怪物,她也愿意。

环顾四周,除了雷牧歌,还有穆青、秦毅、穆云风、雷陆、韩易、李一舟、杨峥等人以及大队大夏兵士,另外还有几名她曾经见过的黑衣侍卫,正是萧焰的死士。

一见她眼光过来,杨峥立时开口:银主带人追风如岳去了。

我这就追过去。秦惊羽抱着萧焰想要站起来,没想刚一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雷牧歌伸手来扶,却被她一手挡开。

她不要他碰他

那几名黑衣侍卫抢上前来,哽声道:把主子交给我们吧。

杨峥也疾步过来,朝她伸手:我来,我会好好照顾他。

秦惊羽面无表情,手仍是死死扣着萧焰,半点不松,秦毅看在眼里,长叹一声道:岳父,您不是为我找了一副寒玉棺吗,拿出来给他用吧。

穆云风闻言一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穆青在旁点点头,对秦惊羽道:这寒玉棺是用极北苦寒之地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的寒玉制成,可保肉身长年不腐,羽儿,把他交给我,我再想想办法,你和牧歌就安心地去寻那圣水吧。

一番话说得她终于回神。

风如岳手里只有圣杯,要想找到圣水,还须去往北凉摩纳族旧址,这一来一去要耗费不少时日,过程艰辛不说,结果也不能确定,而今正是酷暑难当,她没法再占着他,更不能再耽误时间。

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或许在此期间,能想出别的法子来呢

大殿里灯火通明,外间脚步声声,殿门处匆匆奔进来一人,是穆云风身边的宫女琥珀,手里还捧着个药瓶,径直走向穆云风。

穆云风从她手里接过药瓶,递到穆青手里:这是上回羽儿让带回来的茯苓首乌丸,我给元熙留了颗,要不爹你拿去试试

穆青倒出药丸,过来双掌左右变幻,掰开萧焰的嘴,一个巧劲将药丸推入他口中,再往其头顶百会穴一拍,那药丸便滴溜溜由咽喉直入肚腹。

过得一会,穆青道:一舟,你立时启程,速去东阳请宁王后来天京,以作两手准备,我寻思,或许集我二人之力,能有所转机。

李一舟答了声是,急急步出殿去。

穆青又转向秦惊羽道:羽儿,把他交给我,你们一路当心,早去早回。

秦惊羽默默放了手,看着那几名黑衣侍卫将他接过来,由穆青在前引路,匆匆出殿,杨峥也亦步亦趋跟了出去,她看了一会,忽一咬牙,抓起琅琊神剑大步奔出。

先前她的坐骑还在殿外转悠,此时见了主人,嘶叫一声扬蹄奔过来,秦惊羽翻身上马,朝宫门方向疾驰,雷牧歌带了禁卫军紧跟其后。

刚出了宫门,迎面一骑手持火把奔来,秦惊羽一眼认出他是银翼手下的侍卫,忙一扯缰绳,放缓速度道:你家陛下人在哪里

那侍卫道:陛下在落月山附近截住了风如岳,那厮正往山上逃,陛下命属下回来报讯。

秦惊羽挥手道:你这就带我去

大队人马趁着夜色出了城,一路飞驰,马蹄声密如织雨,等到了落月山下,但见山上山下都是人,看那装束打扮,有西烈侍卫,也有暗夜门人,火把蜿蜒成一条条长龙,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为首之人正是银翼,见他们前来,一个箭步上前,指着身后一座黑黝黝的山头道:我先前跟风如岳交了手,他仍是刀枪不入,着实厉害,只不过之前在皇宫里受了伤,这才显得虚弱了些,但还是伤了我好几名弟兄。

秦惊羽皱眉道:风如岳还在山上么

银翼点头道:我带的人已经将下山的各处通道都封死了,但这山上岩洞石穴挺多,他兴许找地方躲起来了,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秦惊羽从腰间拔出神剑来,手指抚过那冰凉刺骨的剑刃,略一沉吟,道:我这琅琊神剑乃是上古灵物,斩妖除魔,剑出毙命,那风如岳虽然喝过圣水,又服下了神灯灯油,但被神剑所伤,其伤口只怕没那么容易愈合。

银翼在旁应道:没错,我看他确实一直在流血。

秦惊羽冷笑一声道:那好,我倒要看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说罢,望向那漆黑的山林,眼神凌厉,森然道,传朕命令,放火,烧山

刀枪不入是吧,那火烧呢烟熏呢或可一试。

她一门心思要逼出风如岳,拿到圣杯,什么生灵涂炭,什么昏君无道,什么造孽折寿,此时全然不顾了。

一声令下,原本在山上搜索的人群迅速退下来,她所带的禁卫军立即开始准备,只一刻钟功夫,一桶一桶的桐油倒向包围圈内,火把接连投掷出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夜里西风正盛,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噼里啪啦爆响,火焰燃起足有三四丈高,从四面八方飞速朝山顶蔓延,所到之处,无有活物。

时值盛夏,天干物燥,熊熊烈火在山头上呼啸翻腾,烟雾弥漫,热浪灼人。

周围村民惊恐得见,纷纷抬水去救,或是举着树枝在火堆上扑打,均被禁卫军挡住,勒令撤退到安全地带。

无数燕雀从林中扑腾着展翅飞起,至于那些来不及逃离的野兽,则是在火中挣扎躲避,四处逃窜,空气中飘荡着阵阵焦臭味。

秦惊羽站到高处,面色冰寒,双眸却是血红,死死盯着那熊熊燃烧的山林,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大火一直在烧,到黎明时分,整座山头烟雾笼罩,林木尽毁,野兽被烧焦,成为一片废墟,至天亮之时,火势渐弱,只剩下些小范围的余火随风跳跃,将熄未熄。

眼看烧得差不多了,雷牧歌与银翼分别带了小股士兵上山搜查,众人穿行于山岭之上,举着长戟拨开一具具焦炭样的大小兽尸,但凡发现山洞石穴之类,则又在洞口点火,将呛人的浓烟直灌进洞。

如此这般,查检了好几处洞穴,待到得又一处新的山洞,刚要点火,却见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从洞内激射而出,双臂左右开弓,便是将两名士兵抓在手中,一左一右朝山下大力掷出。

这队士兵正是由雷牧歌率领,他反应奇快,眼见不好,一个俯冲扑过去,将其中一名士兵接在怀中,而另一名士兵与他相距略远,瞬间撞向块突出的巨石

电光火石间,好几名大夏侍卫几乎同时跳起,朝那巨石之前伸手一拦,勉强结成个人墙,那士兵砰的一声撞上去,登时将人墙撞散坠地,虽然都是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但好歹只是皮外伤,堪堪捡回条人命来。

雷牧歌将那士兵随手一放,抄起长刀就朝风如岳追去。

风如岳直冲下山,听得劈空之声在背后响起,怒声喝道:好你个秦惊羽,当真是无毒不丈夫,我就打了你那心上人一掌,你居然放火烧山,将我逼得走投无路也罢,今日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说话间已然回头,身形暴涨,五爪伸出,丝毫不惧那雪亮长刀,便如钢锥利刺般抓向雷牧歌胸口,竟成掏心之势

雷牧歌已听出他说话中气略有不足,心念一转,当下变攻击为防守,将长刀舞成一团雪光,风如岳虽是刀枪不入,但毕竟有伤在身,血流不止,实力大打折扣,在对方年轻充沛的体力与阳刚精纯的内息面前讨不到好,还被他紧密纠缠,根本无法脱身。

这一现形,周围搜查的人群都围拢过来,两人打斗一阵,风如岳忽觉眼前一花,又有一人加入战局。

来人却是银翼,一柄弯刀在手,凶悍如狼,迅捷如电,他一到来,雷牧歌身上压力骤减,互相使个眼色,心领神会间已作出反应,穿花拂柳,身形游离,一人进攻,另一人便作防御,进攻之人全是致命招数,防御之人却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此 处乃是山脚下一块广阔的平地,三人拆了数百招,期间四周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最里边一圈是银翼的西烈侍卫,弯刀在曙光中闪耀瞩目;外面一圈是大夏御前侍 卫,手持弓箭,蓄势待发;再外一圈是大夏禁卫军,个个盔甲森森,钢戟林立,最外面一圈,则是密密麻麻,威风凛凛的羽林郎缇骑。

好一场声势浩大的车轮战

这单为他风如岳一人准备的车轮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拼尽最后一份力,流尽最后一滴血,心力交瘁,倒地而亡

风如岳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但即便如此,却能如何

雷牧歌是大夏第一勇士,银翼也是西烈第一快刀手,两人胜在年轻力壮,这强强联合,虽然没有神兵利器,伤不了对手,但足以将其死死咬住,缠得他只在方圆两丈之内打转,别想再多踏出半步。

在这样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再是威猛强悍之人,也得堪堪败下阵来。

落 月山下尘土漫天,飞沙走石,打得难分难解,寻常人等根本看不清,只有秦惊羽这样眼力超常之人才能得见,那风如岳衣衫上濡湿一片,脚下血迹越洒越多,每出一 招,每踏一步,都不免带出一串血珠,但他虽是苟延残喘,实力却非同小可,仅凭一双肉掌抵挡两柄利器,雷牧歌与银翼的长刀弯刀均是伤他不着,两人肩上手臂上 却被他的利爪抓出道道血痕。

又斗了小半个时辰,银翼清啸一声,一个翻腾跃出场子,雷牧歌也顺势往旁边跳去,没等风如岳松口气,早有一干西烈侍卫围合上来,弯刀霍霍,精光耀目,舞得虎虎生风。

他手下这些西烈侍卫原本就是暗夜门卫煞二部的精英,后又与鼎鼎有名的西烈飓风骑融合操练,进步神速,若论单打独斗或许不算太好,但若是群体作战则是所向披靡,这五十余人组成的阵法有攻有守,配合默契,竟比雷牧歌与银翼之前的组合差不了多少。

等到西烈侍卫疲乏退下,大夏御前侍卫又再上阵,朝着风如岳身前背后,弓如满月,矢似流星,万箭齐发。

铺天盖地的箭雨过后,禁卫军的长戟又挥舞着刺来,那长戟足有七八尺长,上有尖锋,下有曲钩,饶是风如岳刀剑不入,并无损伤,却被数根长戟刺穿衣袍,勾住咬紧,动弹不得。

雷牧歌与银翼更是飞一般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他的两只手臂,宛若铁钳,遏制不动。

阳光下,胜负终定。

风如岳看着徐徐逼近的持剑少年,忽然仰天长笑,笑毕言道:我若非昔日被人暗算,金刚不坏之身受损,以我连服圣水与神油的奇异机遇,当世称雄称霸,无人能及,今日怎么会败给你们成王败寇,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秦惊羽漠然道:不巧得很,那暗算你的人,正是本人。

风如岳啊的一声,独眼圆睁:竟然是你那飞鹰队里安插了你的人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当初真该直接宰了你,永绝后患

秦惊羽勉强抑制住怒意,只恨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老早就盯上了我,便该一切冲着我来,不该去伤害杀戮我身边之人,更不该对他下此狠手你杀了他,我今日要你偿命

风如岳嘿嘿冷笑:那又如何,你就算杀了我,那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了。

秦惊羽面色发青,眼眸红得吓人,突然持剑而上,朝他罩面刺去

紫光闪耀,剑起龙吟,但觉一团冰寒剑气袭来,风如岳被无数长戟勾住不能动弹,无法躲闪,刹那间见得剑尖刺来,划破面颊,忽又斜挑朝上,直入那残存的右眼

噗的一声,红花爆开,血淋淋的眼珠挑在剑尖,撕拉而出

风如岳凄惨大叫一声,满脸都是血污,只听得秦惊羽嗓音低沉道:有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语气平静,却令人毛骨悚然。

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风如岳右眼已成了个血窟窿,双手挥舞,嘶声叫道。

秦 惊羽上前一步,剑尖抵上他的颈项,紫光一闪,拉出条大大的血口: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招惹我,是你自作自受,作恶多端,才得来今日的下场。如今你两只 眼都瞎了,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这条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但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交出圣杯,必须是真正的圣杯

风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你想用圣水来救你那心上人

秦惊羽持剑反手一压,厉声道:少说废话,你想死还是要活

风如岳连声道:当然是要活要活但你须得答应我,拿了圣杯,便不可伤我性命

秦惊羽高声道:好,我便当着这众人的面答应你,圣杯得手,便饶你不死

风如岳喘口粗气道:你听着,就在我藏身的山洞洞口,那堆乱石下方,有一只铁盒子。

秦惊羽稍一抬手,便有数名大夏侍卫举步朝山上奔去,过得一会又匆匆下山来,手里捧着只铁盒。

铁盒打开,是一只厚实的布袋,布袋里又有只锦盒。

锦盒呈上来,秦惊羽谅他也不敢做什么机关,小心揭开盒盖,盒中却是一只造型普通毫无光泽的木杯。

这就是你从摩纳族秘洞中偷出来的圣杯秦惊羽沉声问道。

风如岳不迭点头:没错,这杯子虽然看起来很是寻常,在那一大堆酒杯中最为不显,但的的确确就是圣杯,当年我伤势严重,神智不清,也是胡乱抓了一杯水喝下去,没想到能够起死回生,所以出洞时生出贪念,顺手牵羊偷了出去。

秦惊羽想起一事,又问:你哥哥风如镜,同样也是喝了圣水,却为何会身体衰弱,突发中风之症

风如岳面上血迹斑斑,闻言森冷一笑,听起来十分骇人:一山不容二虎,我既然喝下圣水重获新生,当为自己打算,又怎么可能给他也喝下圣水,我只不过随便拿了只金杯喂他,没想到他却没死成,跟着也活了过来,只不过脑子变得不好使了而已。

秦惊羽想起在北凉王宫中看到的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着涎水,犹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忽然间明白过来:风如镜成了白痴

那秘洞中各式各样的酒杯足有二十来只,其中只有一杯才盛有真正的圣水,而其他的,则都是赝品,即便偶有一杯饮下也能活命,却会出现别的症状,譬如风如岳随手给风如镜喝的那一杯,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令他变成了个傻子,这就是那句择一饮之,遇祸莫怨的真实涵义。

记得巴桑族长曾说,当年风氏兄弟相互搀扶出洞,国主风如镜以国事为由匆匆道别离开,而风如镜一喝下金杯里的水,就已经成了白痴,可见当时说话之人并非风如镜,而是风如岳假扮,这同胞兄弟长相酷似,巴桑自然分辨不出,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后来风如镜虽然深居简出,却也多次出现在北凉朝堂与各国政要面前,言行并无不妥,很显然乃是其弟风如岳假冒,真正的风如镜早被暗中控制起来,成了他的傀儡,以及仇家暗杀的活靶子,什么国主无能,什么王爷专权,全是迷惑世人的烟雾弹罢了。

此外,他除了北凉王的本来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为北凉首富向海天,并以此种身份周游各国,刺探情报,培养势力,四处生事作乱。

一人分饰三角,他还真是乐在其中,如果不是她当年临时起意,送出了那天外而来的怪异软泥,真不知结果会怎样

想通了这前因后果,对他的答案也不想计较,森然道: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否则,我会将你凌迟处死,剁成肉泥,叫你北凉王庭化为焦土,陵兰古城变成地狱

说完这句,啪的一声扣上盒盖,将那锦盒收入怀中。

将风如岳押回皇宫,关入暴室地牢,小心谨慎,严加看守

雷牧歌与银翼听得真切,紧紧扣住风如岳两条手臂,由众人准备好牛筋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这还不算,又用铁链牢牢锁在马车上,还在车厢前后左右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粗绳,车窗处则是留着个小孔,方便外间人等随时查看。

路途过半,就见风如岳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饶是如此,众人仍旧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快速度,直奔城门。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风如岳回宫,直奔暴室而去,秦惊羽则赶去了太医署。

穆青正在署中与一干太医说话,见她踏进门来,赶紧迎上,其余众人纷纷叩拜行礼。

外公,他怎么样了

穆青不答,只是将她带入最里间的密室,室内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青白色玉棺,棺盖半掩,露出张清俊温润的男子面孔,长眉入鬓,秀目紧闭,双颊如玉,挺鼻薄唇,这一夜过去,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却是并无变化,栩栩如生。

那么安详,那么宁静,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日间小睡,却叫她怎么相信,他竟是死了。

不,她不相信,绝不相信。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已经拿到了圣杯,这就出发去北凉雪山手指抚上他微凉的俊脸,轻柔摩挲,久久舍不得放下,秦惊羽哑声低喃,过得一阵,忽然回头朝外间唤道,来人,备齐车马给朕安排最宽最大的马车

穆青抢上一步道:羽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惊羽抬眸道:我要去北凉,要带着他一起去。

穆青倒吸一口气:你莫不是犯糊涂了,他这副模样,哪里经得住长途奔波,这寒玉棺也不是铁打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秦惊羽摇头道:外公你不知道,当年风如岳把圣杯带出那秘洞,没等回到陵兰王宫,杯中的圣水就已经干涸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去,如果能够求来圣水,当即就要给他喝下。

穆青叹口气道:那好吧,我这里还有些丹药,虽比不上宁王后的茯苓首乌丸,但总是有胜于无,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秦惊羽接过他递来的药瓶,俯身下去,恭敬磕了个头,含泪道:事不宜迟,我立时就要出发,父皇母妃那边只有外公替我转告了,还请外公帮我多多担待照料。

穆青点头道:宫里有我,你放心去吧,多带些人马,还有这随行之人,最好是把银翼带上

话没说完,门外脚步声声,有人闪身进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听得话音,眼睛都没抬一下,即是摇头道:不必,你留在这里就好。

银翼瞥她一眼,冷哼道:莫非你是想留我在这里看守风如岳,你要和雷牧歌一起去北凉你确定

秦惊羽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说的确是实情,风如岳虽然双目尽瞎,身躯却是异于常人,且生性狡猾,就算绳索铁镣加身,都还得有绝顶高手夜以继日,严防死守,杜绝一切隐患。

这绝顶高手,不是银翼,就是雷牧歌。

他们两人都是陪她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历经艰辛,若是平时,随便谁去谁留都无所谓,但此次前往北凉却是不同,她不是为别的,是为萧焰求取起死回生的救命圣水,怎么可能让雷牧歌陪在身边

说到底,她还是他名分既定只缺仪式的妻子。

他能够陪她追截风如岳,拼尽全力将其制服,已经够了,没必要陪她北行,去为拯救情敌之举流汗卖力。

也许他愿意,但她不能容许。

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对他也是有怨的,如若不是他去密云岛拿回那蛊毒的解药,她便不会这样快恢复记忆,不会与萧焰决裂,不会匆忙成亲,不会疏于防范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又或者,这就是天意,是上天要她经历这一场死亡,最终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可惜,终究明白得太迟。

她的大喜之日,只换得,他的与世长辞。

其实,他也没打算去。银翼低沉开口,他只叫我好好保护你,并要我转告你,不论能不能得到圣水,不论萧焰能不能活回来,他都会在这里亲自镇守,确保万无一失,职责所在,无可推卸。

穆青听得两人对话,长叹一声道:牧歌也是条汉子

秦惊羽默然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凝望棺中之人,只一眼,却亘古般绵长,然后扭身,大步迈出。

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朝北而行。

随行皆是铁骑精兵,个个神情肃穆,宽大无比的马车厚帘低垂,车门紧闭,车厢里正是那口装有萧焰尸身的寒玉棺。

秦惊羽除下之前喜服,换上一身墨黑,策马奔行在马车旁边,面对街巷百姓的跪拜以及窃窃惊疑之声,面无表情,抛在脑后。

摸了摸怀中的锦盒,只觉得精神一振,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圣水。

救命之水。

只要找到圣水,棺中之人就能活回来,就能再对着她温柔地笑,就能再轻言细语唤她一声三儿,那曾被她漠视被她嘲笑被她唾弃的天籁之音。

车队从天京出发,马不停蹄,向北而行。

一路均速前进,一方面心急如焚赶时间,抢进度,一方面又不能太快,以免马车颠簸,对寒玉棺造成损伤。

每日停下休整之时,秦惊羽都会上车推开棺盖查看,他只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热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

一晃就是数日过去,酷热逐渐消减,气温开始下降,入了北凉境内,道路越来越宽,土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荒芜,绿意减少,天地间尽是一片灰白。

这日黄昏,天上突然下起小雪来,好在出发时早有准备,众人纷纷加衣,秦惊羽也披上条灰狼皮里的披风,远远望见前方起伏不断的高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群山一过,就是巴彦大雪山了,便到了摩纳族的地界。

平原已毁,地形地貌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但记得多杰说过,他们就栖身在旧址附近,只要她人一到,在周围转上几转,雪兽就能嗅出她的气息来。

风雪交加,一连好几日车队在崇山峻岭之中穿行,银翼对这雪山甚是陌生,全靠秦惊羽凭着直觉指点着方向,一点点朝着雪山接近。

好在此时赤天大陆正当夏季,这北凉比起当初来时气温升高不少,不再是狂风暴雪,很快就停了,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脚下是磕人的石冈子路,马车车厢太宽,无法再往前走,无奈之下只得抬出寒玉棺来,开始牵马步行。

秦惊羽与银翼走在前头,后面是一队侍卫轮流抬着棺材,马匹则在队伍最后集中起来由人牵引前进。

就这样又走了大半日,直走得脚下乏力,秦惊羽看了看天色,正想下令停驻歇息,忽听得吱的一声,远处雪山上亮光一闪,白影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活物闪电般飞驰而来。

是雪兽

那雪兽比她昔日所见个头小巧了许多,却也没那么凶悍,她腰间的神剑也没半点反应。

雪兽奔到离她三丈之外,蓦然停下,吸了吸鼻子,忽又旋身往来处奔去,似是回去报讯。

秦惊羽看得欣喜不已,忙抬手示意众人在原处歇息等候,又过了一会,那雪兽又再出现,背上还驮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杰

真的是你你怎么找来了多杰又惊又喜跳下兽背,朝她奔过来。

秦惊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话音急促,简明扼要道:长话短说,我已经擒住了风如岳,拿回了圣杯,你快带我去找卓顿,我要进秘洞,用圣水来救人

多杰往她身后的棺材看了眼,疑惑道:是谁死了

秦惊羽咬唇道:萧焰。

多杰见她双眼发红,面色凝重,也不遑多问,招手道:你们跟我来。

说完他便是在前带路,众人急急跟上,随他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行走,不时穿过座座雪丘,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山坳当中。

山坳里乱石重叠,夹着块平整的空地,几方高耸的巨石围合成个大大的椭圆,巨石下方搭着三四顶破旧的帐篷,帐篷上铺着些大小不一的兽皮,以御寒冷。

听得雪兽归来的叫声,帐篷门帘一掀,冲出好几名兽皮裹身的少年来。

族长你回来了

多杰矜持点头,问道:大祭师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的

一名少年上前答道:方才还睡着的,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罢就朝一旁的山崖走去。

多杰伸手拦住他:不用了,你们做你们的事,我自己过去。

秦惊羽等人随他转了个弯,走到山崖下方,那石壁上有个凹洞,洞内光线甚暗,以她超凡的视力,看出那是个消瘦枯槁的人形,盘腿静坐,一动不动。

大祭师大祭师多杰上前轻唤,我带了人来见你。

叫了好几声,那人才缓缓睁眼,眼珠在深凹进去的眼眶中微微转动,声音嘶哑得近乎难听:是谁

是我。秦惊羽迎上去,立在洞口。

这一路寻来,没想到他竟虚弱憔悴至此,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底气不足,不住喘息,心底升腾起的希望又破碎了不少。

哦卓顿抬眸相顾,慢慢认出她来,原来是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惊羽心中大恸,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拜倒:在下秦惊羽,请求大祭师宽恕昔日傲慢无礼之过

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毕恭毕敬,眼眶温热。

快起来,你是一国之君,这真是折杀我了。卓顿颤巍巍抬手,你莫非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秦惊羽点头道:大祭师可还记得萧焰,昔日您想收为徒弟的那名男子他被风如岳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大半月前已经气绝身亡,我这回带了他来,望大祭师出手相助,救他一命,秦某千恩万谢,定为神族重振不惜余力

说 话间,寒玉棺已经抬至洞外,卓顿被多杰扶着,行动迟缓从地上起来,气喘吁吁去往洞口棺前,先是审视了下萧焰的面容,又伸手在他额上一按,良久,才长叹一声 道:我昔日所言果真灵验,当初要他拜在我门下,隐世不出,或可避开祸患,可惜他始终不听,哎顿了下,又道,如今我法力已损,自身难保,却也救不 了他。

秦惊羽急急道:但我已经拿到了圣杯

是么卓顿眼睛亮了亮道,先给我看看

秦惊羽忙将怀中的锦盒掏出来,打开盒盖,奉到他面前。

卓顿端详着那只其貌不扬的木杯,忽而闭目凝神,久久不语,秦惊羽在旁看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出口否认。

过得片刻,卓顿慢慢睁开眼,面生光彩,含笑点头:没错,我感应到了,这就是圣杯,我族失落多年的圣杯。

风如岳没有骗她

真的是圣杯

当初还有句关于圣水的箴言,我没告诉你只听得卓顿喃喃念道,日月星辉,天地灵水,入则生之,出则废之,所以圣水重生的奥秘就在于,将圣杯重新放回原处。

秦惊羽喜极而泣,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

还好,那场雪崩虽然将我族人的家园掩埋,但秘洞却没怎么受损。卓顿在她身上打量了下,见得她腰间悬挂的神剑,转头朝向多杰,欣慰道,多杰,你这就带着他们去秘洞,重新放置圣杯,如若上天垂怜,能顺利生出圣水,不但萧公子有救,我们复族也是有望了

多杰不迭点头,按捺不住欢喜,带着一行人又往北行。

路上景物被那场雪崩改变甚多,全靠多杰在前指引,众人方才到达那处石壁前。

故地重来,积雪消融,壁前那方巨石矗立依旧,秦惊羽忙指挥众人联手搬开巨石,露出漆黑的甬道来,甬道甚窄,玉棺无法通过,好在此是阴冷极寒之地,萧焰的尸身在短时间内离开那寒玉棺,也应无大碍,是以将其小心抬出,直接由银翼抱了进去。

甬道走尽,又见那处浓雾弥漫的方正洞穴,洞口的藤蔓未受外间雪崩影响,尖刺森森,生得更加乌黑密致。

秦惊羽拔出神剑,横劈竖砍,将大丛藤蔓斩了个干净,而后神剑脱手而出,直射洞口上方,生生钉入,那浓雾登时消散,洞内紫光隐耀,一片明澈。

石室内情形跟上次一样,无有改变,原封不动,凹槽与酒杯一众俱在,这头银翼将萧焰轻轻放在地上,那厢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将圣杯从盒里取出,端正放于那空着的槽内。

杯底刚一接触到地面,没等她松手,就听得啪嗒一声轻响。

木杯四分五裂。

那千辛万苦拿到的圣杯,竟然裂开了

这骤然生变,令得在场众人都是傻了眼,瞠目结舌,秦惊羽更是双眸血红,手忙脚乱去捡那碎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万事俱备,眼看只差最后一步,不想竟功亏一篑

明明这一路上她都是贴身收藏,锦盒从未离开过胸怀,绝无可能有所毁坏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心痛难忍,神魂欲裂,忽然间脑中灵光闪动,想起王姆在临死说的一番话来。

王姆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全天下只其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说那圣水风如岳是找不到的,永远也找不回来。

王姆还说,如果没有圣水,萧冥就永远治不好,这样她才能一直守着他,所以她必须

话没有说完,她的最后一句是,不要怪她。

她说得那么笃定,又那么含蓄,当初没怎么在意的话语,如今想来,竟暗蕴深意。

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王姆,为了阻止风如岳重新获得圣水,为了留住那个为之痴狂的男人,她在圣杯上动了手脚,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经破裂

破裂的圣杯放在锦盒里,其外观原本就是普通粗糙,毫无美感,观者大都一眼掠过,没人会长时间仔细审视查看,如此,骗过了急着寻找秘洞的风如岳,骗过了一心只在萧焰身上的她,甚至骗过了法力受损老眼昏花的卓顿,却没骗过这灵气涌动精华汇聚的宝地

圣杯已毁,圣水再也无法生成。

没救了,他没救了,活不过来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一直强撑的那股信念陡然一散,秦惊羽扑通倒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头顶上是破旧不堪的幔布,从那稀疏的破口中可以望见高远的天穹,繁星点缀,仿若那人清亮的眼神,悠悠流转,明暗不定。

侧了侧头,帐中灯火幽幽,映出两张担忧的脸庞,一是银翼,一是多杰。

一看到他们,便想起昏迷之前在秘洞中的情景,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落。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幻梦,圣杯还好好放在盒中,自己还没进洞查探,就如这一路行来,虽然艰辛,但心中总是充满了憧憬与期望。

然而,那不是梦,是真的。

圣杯毁了,圣水没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终究是救不回他来。

手指微动,随即摸到放在身边的神剑,心底突然生出个荒诞的念头,倘若她一剑抹了脖子,是不是就能随他而去,至少在黄泉路上,有她陪着他,不会再寂寞孤单。

眸 光闪了几闪,就听得银翼冷声道:你少来这副天塌下来要死要活的模样,就算没了圣水,但穆老爷子不是让李一舟请宁王后去了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说不定他 俩联手,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呢那个李一舟虽然看着讨厌,但鬼点子也是不少,或许也能帮上点忙总之你别胡思乱想,早些带他赶回天京,才是正事。

这番话想必是他酝酿了许久才说出来的,在情在理,找不出半点破绽来。

多 杰也在旁说道:就是就是,刚才你晕过去的时候,大祭师在他身上洒了些符水,虽然大祭师现在没什么法力,但那符水是早年炼的,说不定能起些作用,而且大祭 师也看了那口玉棺,说这棺材很特别,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口来,让他就留在棺材里,好好存放,等大祭师下一轮辟谷闭关,与天地通灵过后,兴许就能想出解救 的法子来了。

下一轮辟谷闭关

那不是好几十年之后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他们喋喋不休说这些理由,制造这些遥不可及的梦想,无非也就是让她心里存着个浅浅的希望罢了。

其实,那随他而去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她在这世上还有父皇母妃,还有年迈的外公,还有稚龄的幼弟,还有那么多亲友弟兄,还有那么多大夏臣民,她又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而回去天京,虽然希望更加渺茫,但又忍不住暗地期盼,集合这世上两大神医之术,或许能出现奇迹,也说不定

希冀而来,黯然而去。

离去的时候,卓顿蹙眉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件事很是奇怪,我当日摸他的命格,明明感觉到他的子嗣将权势超越,福禄齐天,但你又说他现在还没有子嗣,难道是我当日算错了

秦惊羽一阵沉默,算对如何,算错又如何,如今萧焰神魂已灭,他也是法力俱失,却终不能再算一次。

一干摩纳族少年齐齐来送,大祭师卓顿留在洞内,手里摇着金刚摇铃,口中嘶哑念着些听不懂的经文,梵唱声声,直入心魄。

神灯,圣水,就如一场遥远的幻灭的梦,终是留在少年族人的记忆深处。

摩纳族的未来,不再由天,而是靠人。

回去的路上,秦惊羽不再骑马,而是留在马车当中,执着守着那口寒玉棺,寸步不离。

车队仍是均速而行,没有加快步伐,也无需加快步伐,想必银翼与她想的一样,大家心知肚明,能晚一日是一日,晚一点接触到现实,心中最后那点希望也就多留一会儿,迟些覆灭。

然而,再是迟缓,再是拖慢,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历时将近两月,终于又回到天京。

早有讯息传入宫中,城门大开,全城戒严,有禁卫军在前开路,车队畅通无阻驰向皇宫。

宫内一路走马,径直穿行,到得阙非殿前,殿门处站了不少人,除开她的家人,那多出来的面孔,有东阳王后宁若翩,更有南越的一双帝后,萧焰的亲生爹娘

柳皇后见车队停下,悲泣一声就朝正小心抬下车的玉棺扑去,却被身边的萧远山一把拉住:你先忍忍,让他们先进殿去

秦惊羽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听得那一声声凄楚啼哭,心头重重一沉,脑子里已经有了结论。

就算是请来了宁王后,就算聚集了天下最有名的神医,就算又过了这么多时日,他们还是没想出法子来。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如此残忍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不知怎么走进的殿堂,也不知怎么站到那玉棺之前,听得周围争执声,说话声,叹息声,哭泣声,接踵不断,此起彼伏,一声声清晰撞入耳中,却没有半点知觉。

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好端端睡在玉棺里,神态安然,丰神俊秀。

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而已。

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可惜柳皇后嘶声大哭,惊醒了她的幻念,她茫然抬眸,却见柳皇后就在身前,狠狠瞪着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怒不可赦指着她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在南越答应过我什么

秦惊羽默然无声。

柳 皇后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嘴唇颤抖着,恨恨道:你答应我,要尽你所能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你没有我儿他为你付 出这么多,你却从来不为他考虑,什么都没为他做,不仅如此,你还狠心逼死他,是你,是你逼死他的如今他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再也醒不 过来,还要我们这做父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吗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听焰儿的恳求,在冥儿把你带回来的那段时日替你说情,该叫他一刀把你 杀了,也总好过你如今来害我的焰儿啊她越说越是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忽然伸出手来,扯住秦惊羽的胸襟,使劲摇晃,你这狠心人,我儿哪点对不起 你,你说啊你为何这么要逼他,为何这样要害他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来

秦惊羽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听得四周惊呼声阻止声响起,好几条手臂同时伸出,将她解救出来。

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毫无感觉,只有柳皇后的哭声在耳边回荡。

声声控诉,字字血泪。

他娘说得没错,是她逼死他的,是她。

世间如此之大,选择如此之多,她竟能生生将他逼到只剩一条路。

有人在旁欲要扶她,她摆手婉拒,在棺前站定,定定望着那棺中之人,双眸如血,一瞬不眨。

这一路上看着他,守着他,不分昼夜,明里暗地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眼里早已干涸,再也哭不出来。

可就算没有眼泪,心底的伤痛与绝望却是满满当当,就如他生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笑,温柔地,浅淡地笑,可他心底却也不见得真就觉得快活开心。

她渐渐懂了他,却终是失去了他。

萧 远山也步了过来,一脸悲痛,倒也没指责她,只是冷淡叹道:我们原本并不知情,只是小儿嘱托聂丞相前来天京提亲,他娘放心不下,怕有变数,拉了我一道前 来,我们才过边境,就听说天子大婚,这急急忙忙赶来天京,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我们后来也听说了事情经过,知道小儿是为风如岳所杀,只能怪小儿福祉浅薄, 却也怪不得旁人,先前是他娘太过激动,说话有失偏颇,陛下不要介意。

人潮涌动,那名老军医也挤过来道:小人本是奉娘娘之命一路跟着殿下,谁知殿下途中伤病复发,本该就地卧床修养的,殿下硬是不肯,没养几日就撇下小人跑掉了

难怪他会来迟,原来是这样。

老军医又说了些她所不知的事情,说什么萧焰过去在南越时曾经跳崖重伤,当时就全身受损,险些没救过来,或许就是那次埋下祸根云云,她头脑昏昏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后来萧远山一脸肃然丢下一句话,令得她终于回神。

萧远山说:如此看来,陛下与小儿之间也没甚纠葛,只不过是小儿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夫妇也不多打搅,这就带了小儿回国,早早行礼下葬,让他入土为安。

说罢,就见他身后冒出好几人来,想要去搬那寒玉棺。

住手秦惊羽一声低喝,挡在玉棺前,声色俱厉,双眸中几乎要滴出血来,谁敢动他,我就杀了谁

她这一声不打紧,在旁的大夏与西烈侍卫纷纷拔出刀剑,严阵以待。

柳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想做什么你害死了我儿,难道还想霸着他的尸首不还吗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萧远山也冷静道:小儿是南越皇子,生在苍岐,逝后也当回到苍岐,葬于南越皇陵,还请陛下体恤我夫妇这老年丧子的哀痛,不予为难。

秦惊羽姿势不变,眼眸愈发红了:我不管,我就是要留住他,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此事没得商量,如若强抢,后果自负。

柳皇后恨声道:我们讨回我儿的尸首,这是天经地义之事,管他什么后果

秦惊羽冷冽道:那好,我这就撤回和谈大臣,大夏在风离的驻军主力尚在,不日就将一路南进,开赴苍岐。如果这后果两位觉得无所谓,那就尽管动手抢人

你柳皇后指着她骂道,你真是欺人太甚上回我真是错看了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的这样没脸没皮

秦惊羽冷冷看她一眼,紧抿嘴唇,再无言语。

穆 青与宁若翩见势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宁若翩与萧远山夫妇以往也有些交情,拉了柳皇后的手,轻声安抚道:皇后你有所不知,这寒玉棺乃是穆老爷子为自家女 婿百年之后准备的,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保肉身长年不腐,再说这几日穆老爷子日以继夜研制丹药,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怎的就不明白,你家小儿子留在天京 皇宫,待在老爷子身边,那是百利无一害,难说将来哪日就有转机,你非要把他带回苍岐去,指不定那才是真正害了他。

穆青也道:我向你们保证,穷尽余生炼丹制药,终有一日会救活他来。

宁若翩又道:你们就在这里陪他几日,等过了这阵,我就跟你去苍岐,瞧瞧你家大儿子。

穆青也接道:听说贵国大皇子是手足受伤,我这里还有些治疗的药膏,就请宁王后到时候一并带去。

萧远山看看满面恳色的他,又看看不住点头的宁若翩,再看看棺中容颜不改的萧焰,思忖片刻,终是叹息道:那就让小儿暂时留在天京吧。

柳皇后哭了一阵,也渐渐平息下来,在玉棺前守了半日,便随着萧远山前去休息。

那老军医也随同退下,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将个长条形的包袱奉到秦惊羽手里,道:这是殿下让小人帮忙保管的,是殿下最珍爱之物,现在殿下不在了,还请陛下放于他棺中罢。

后又摸出个小巧得多的布包,呐呐道:这也是殿下的,不过他大概不怎么喜欢,丢过好几次,却又捡回来,最后一次没再捡了,是小人无意中看到,觉得应该是个值钱的东西,怕殿下过后后悔,悄悄给捡了去。也请陛下一并收着吧。

秦惊羽默默打开,包袱里是那只她见过的人俑,此时终于完工,但见其容貌绝美,身形挺秀,玉冠佩剑,英姿飒爽。

抚摸着那细致的刀工刻痕,许久才又打开那只较小的布包,里面却是那枚雷牧歌送她的玫瑰花型的戒指,想着萧焰从她手上悄然取走它的情形,想起在不醉翁石室中发生的那一场春梦,突然悲从中来,哽咽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翼的声音在旁飘忽响起:雷牧歌让我提醒你,风如岳那厮还关在地牢里,这些日子没给他治过伤,也没给他吃饱过饭,问你现时有什么打算。

风如岳

秦惊羽面色一寒,冷声笑道:提醒得好,我这就去会会他。

说是地牢,实际是一座水牢,位于昭阳宫的暴室地底,先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后又要下得好几十级台阶,最后才到牢门之前。

牢房沉入地底,顶部是两指宽的铁栅栏,以作牢门,坚不可摧,四周则是坚厚的石墙,墙壁上凿有数个孔洞,装有机括,一旦打开,孔洞中便会喷出水来,直至没顶。

一行人到来之时,牢中的大水刚刚消退,风如岳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上绑着绳索,手脚缚着铁链,胸口不住起伏,想是之前受尽了折磨。

将近两月不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呼吸声也是细微若无,空无的眼眶如黑洞般大睁着,十分骇人。

听得牢外脚步声,风如岳忽然警觉,撑起身来:是谁是谁来了

秦惊羽上前一步,冷冷道:是我。

风如岳一怔,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才撑着地坐起来,咧嘴笑道:这么快,你都从北凉回来了,有没有进那秘洞找到圣水那姓萧的小子被你救醒了罢你是不是该放我出去了

秦惊羽也不作答,淡淡道:我这就放你出去。一挥手,便有数名侍卫上前,逐一打开那栅栏上的好几把大铁锁,拉开铁门,几根长戟探入,勾住风如岳身上的绳索铁链,将他拖了出来。

风如岳哈哈大笑:真好,真好,你果然信守承诺

最后一个诺字还没说完,就觉胸口一冷,那柄琅琊神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杀我,你居然要杀我你不是当众许诺要饶我性命吗,一国天子,居然言而无信,传出去要遭天下人耻笑的风如岳慢慢软倒下去,血流遍地,似是临死都不愿相信。

秦惊羽居高临下看着他,不住挣扎,渐渐落气。

耻笑如今的她,还会在乎这些吗

是他,痛下狠手,打了萧焰那致命一掌,令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一掌。

在那北凉王宫,如若不是他给萧冥喝下所谓圣水,又挑断其手筋脚筋,带到王姆面前,王姆也不会因此爱上萧冥,更不会为了留心上人在身边铤而走险,弄裂圣杯,毁去圣水,也毁掉了萧焰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

她岂能放过他

萧焰活不回来,她便要他陪葬

只是,杀人又如何,陪葬又如何

终是换不来他悠悠睁眼,对她回眸一笑。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却要去哪里寻他回来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便是四年过去。

虽说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可秦惊羽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或许对于时间,她已经没有什么概念。

也不是没想到过找冥王求助,在这两年当中,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默认祈祷,希望他能够突然在她面前冒出来,出手救萧焰一命,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所说的话不是假的,他已经帮过她那么多次,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起初的两年,她除了上朝议政,终日守在那副寒玉棺前,摸着那清冷的棺材,时而开棺看看那俊秀沉静的姿容,心里感觉到了幸福。

身边之人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只看到她在朝堂上的深沉威仪,在内苑里的肃穆内敛,然而只有到了玉棺之前,看到那名日复一日沉睡的男子,唇边才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带着淡淡的怅然与心酸。

她时常喝酒,一个人抱着酒坛在玉棺前浅斟慢饮,一边喝,一边回忆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青春风流的记忆,那些绮丽温柔的梦境,那些迷乱躁动的心思。

越喝得多,脑子越是清醒,也越是清晰想起他的面容,想起他那双笑意弯弯的眼,她一直都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明净,温润和暖,如轻风拂过花间,如微雨浸湿叶端,让人觉得舒服,久而久之便会心动迷醉,可惜,她看见他眼里的笑,却没看出那眼神背后的痛。

她还喜欢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朗悦耳,如玉击冰,时而温柔,时而淡然,很多时候都是带着一点点的诱哄,像块厚实绵软的丝绵,将她裹在其中,别无他法,只能束手投降。

有时真想让自己好好醉一场,也许醉过之后会变得麻木,不再想念,不再眷恋,可她多年来练就的酒量,却让她始终不能如愿。

好在这一天,不醉翁找上门来,开口就要她遵守那二十坛顶级佳酿的承诺。

秦惊羽这才想起,当初还欠了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二话不说就兑了现。

不醉翁见得那一坛坛清香四溢的美酒,老脸笑得开了花,作为回礼,给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小酒坛,说是最新酿出的改良版醉生梦死。

临走前,秦惊羽带他去看了萧焰。

不醉翁摸了摸玉棺,摇头叹息:我老早就看出他身体不适,一直劝他在我那里静养,他却总是不听。唉,他若是稍微爱惜点自己,也不至于这样叹后又微有疑惑,照理说我那药酒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却怎么没起到些许作用

送走不醉翁,秦惊羽打开了那小坛子醉生梦死。

仍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却更加甘醇芳冽,回味悠长。

一坛下肚,她终于醉倒。

迷茫中仿佛看见了他,狭眸弯起,清俊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手里捏着柄亮闪闪的柳叶刀,正慢条斯理修着指甲,那么慵懒,那么优雅。

抬眸,他将刀收入袖中,衣袖一拂,朝她伸出手,他笑唤:三儿。

微笑,伸手。

一次又一次,他都是这样眼含鼓励,面带微笑,向她伸着手。

他在等着她,等她明白他的心意,等她对他信任不疑,等她对他有着足够的爱恋与宽容,过去与他携手,相互体谅,共同面对风雨。

然而,她却一回又一回,让他失望。

这酒真是个好东西,能叫她这样清清楚楚看到他,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酒醉终究会醒。

唇边犹有一丝酒香,身上还存着淡淡温暖,阳春三月,风光和煦,美好如缱绻故梦。

终究只是一场白日梦,醒来时候,已是黄昏。

与雷牧歌的婚事就这样无限期搁置,他没有提,她也就不说,她知道他在等她,但她也知道,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她只想守着玉棺,守着萧焰,就这样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而那一日,她母妃穆云风踏进殿堂,含泪站在她面前。

毕竟是萧焰以身相代救了她父皇,自他出事之后,穆云风也没再逼迫她,甚至在当日柳皇后指责质问之时,也是选择了沉默退让。

对于她的痴守,她的酗酒,她的沉迷,穆云风一直不闻不问,这会儿却满面是泪,以一种幽怨与不满的眼神看着她。

母妃,找我有事秦惊羽坐在棺前问道。

穆云风眉头蹙起,压抑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他已经死了,死了两年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秦惊羽扯唇一笑:就这样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穆云风忍无可忍,拉起她来,拖着她直往殿门走。

母妃你做什么

我 做什么哈哈,你竟问我做什么穆云风冷笑,你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自生自灭,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你去看看,你自己去看看你最近可曾去看过他 仔细看过他没有当初就为了帮你留下萧焰的尸首,他老人家硬是向南越皇帝皇后许诺,要救活萧焰,这两年来,他没歇过一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制药就是炼 丹。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岁数已经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当年还因为那块软泥大大受损,调养这么久也没完全恢复,你现在还这样折腾他,逼他日夜操劳,你 可还有半分孝心还有你父皇,你皇祖母,你可去探望过他们,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问候请安还有元熙,他已经能够唱歌识字了,你可曾前去抱过他,陪他说说 话,跟他讲故事为了一个已死的萧焰,你是不是打算将身边还活着的亲人全部都抛弃不要了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

秦惊羽被她一把掼在地上,闭上眼,眼睛里阵阵涩痛,却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以为,守着萧焰,守着这一份醒悟得太晚的爱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却没想到,会伤害到身边的亲人。

这样的等候,这样的坚守,难道错了吗

错了吗

穆云风走的时候,满脸哀容,只丢下一句:你去看看你外公,好好生生看看,然后通知南越那边,把尸首领回去吧,早些入土下葬。你别怪我心狠,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死心,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你还那么年轻啊

过后,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出门,走去太医署。

在那间光线幽暗的炼丹室,她看到了外公穆青。

穆青正背对着她,往炉子里添柴,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再试一次,稍微增加点分量,我就不信这个邪

往日清隽的身形已经微微佝偻,原本略显花白的须发竟成了满头银丝。

母妃说得没错,她为了萧焰,一直漠视身边的亲人,更是在折磨身边的亲人。

可她又能如何

她怎么舍得将他送回南越,怎么舍得让他离开

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今后的漫长岁月,却教她怎么过得下去

有时候理智会叫人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但感情偏偏又逆道而行。

就这样日日天人交战,不能决断,正当此时,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来人头发挽起,白衣素裙,虽做妇人装扮,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清妍娇柔,是萧焰的皇妹,南越三公主萧月。

这两年每隔半年的样子,柳皇后就会来天京探视询问,每前来一次,态度就会略好一分,这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看淡了,习以为常,接受现实。

柳皇后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有这样的豁达,只是这样的豁达,对她而言却异样奢侈,怎么也学不来。

这个月差不多就是柳皇后来探视的日子,只不过这次来人换成了萧月,据说是因为近日萧冥状况不太好,柳皇后须得留在苍岐宫中照料,是以临时换人。

那年萧冥手脚尽断,被送回了苍岐皇宫,萧远山还请了东阳宁王后前去诊治,却被告知因为没能续接得当,失了先机,就算良医妙药再医个几年,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勉强能站能动,却永远没法恢复如初,几近废人。

后来她也曾从影部情报中知道了一件秘辛,那便是萧冥早年在一次仇杀恶斗当中受伤,伤势并不算严重,也很快就痊愈了,但从那以后,他却失去了生为男人的重要本能,无法生育子嗣,府邸当中的一干皇妃侍妾都是遮掩的幌子。

他多年不惜一切暗地里求医治病,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所以才会轻易受了风如岳的愚弄,抢着喝下那一杯假得不能再假的所谓圣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会对唯一的弟弟萧焰那么看重,对其子嗣那么在意,对身为男子的她那么仇恨。

如果他医治无效,终身不育,则萧焰之子将成为南越正统皇嗣,未来的一国之君,如此身份,又怎能与个同性男子纠缠不清,就此沉沦

恩恩怨怨,纠纠结结,却是为了这样一个原因。

正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萧月询问了几句,又在棺前流了一会儿眼泪,泪水将整条绣帕都打湿了,她说: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见二哥愁过,哭过,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在笑,我有回曾经问过他,记得他当时跟我说,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所以他不论何时总是在笑,微笑,轻笑,好笑,朗笑,大笑就算是在看到她执意要跟别人成亲之时,在他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他仍是在淡淡地笑着。

不愁不恨,无怨无悔。

萧 月还说起一件往事:我二哥当年跟着你跳下悬崖,摔得遍体鳞伤,还摔断了一条腿,救回宫来的时候几乎都咽了气了,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不行了,他以为你死 了,自己也没了求生的念头,有天夜里我去看他,他断断续续对我说,等他死了之后,一定要把他的尸首带去密云岛,葬在那座有暖玉神泉的山上,他说他这辈子最 快活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不知大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又慢慢好起来了,也就罢了,但这话我一直记着的,我想这个当是他的遗愿,也许 你能帮他完成。

秦惊羽听得怔然。

海岛,温泉,木屋,何尝不是她的心之所往。

萧月还说:我来这里之前,爹娘也说了,他们感谢你不计前嫌,两国能够放下仇怨,握手言和,二哥已经去了,回不来了,他们也想通了,你为他守了这么两年,心意也够了,亏欠也还了,还是将他送回苍岐去下葬吧,让活着的人也能安心,好好地过下去。

萧月待了一日就回去了。

萧焰的尸首,终究还是没送回苍岐,却也没留在天京,而是由她一路扶灵东进,爬山涉水,远赴海外。

暖玉神泉已毁,小木屋也尽数损坏,但不要紧,那座山还在,青山绿水,风景如昔。

秦惊羽将他连同寒玉棺一同埋在木屋的旧址前,并将那串珠链与那只人俑一齐收敛入棺,盖上棺盖的那一瞬,眼中依旧没有眼泪,只是在心底呢喃默念。

等着我

黄土洒落,石碑立上,碑上什么字都没有,但她想他应该知道她的心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两年,她挤出时日,微服私访,走了很多地方。

她去过神庙,去过蛮荒,去过密云,去过苍岐,去过风离,去过芷水,去过格鲁,去过沁城,去过新叶,去过雪山,去过陵兰

旁人以为她是因为放不下他,所以外出散心遣怀,其实不是,她只是想沿着旧时道路再走一次,追随他的足迹,寻找他的气息。

佛曰,灵魂不灭,人生轮回,如果她与他还有缘,那么来世还会相遇相恋,生生世世都不再分开。

秉着这样的想法,她心平气和,安宁度日。

在 苍岐,她遇到了萧焰手下的一干死士,包括那名伤愈归来的黑衣首领,在他口中,她知道了很多过去不知的事情,知道了当年在神庙里萧焰那个行礼姿势的真正涵 义,知道了他每天夜里都会来她的寝室默默探望,知道了她后来在南越皇宫能被程十三顺利救出,也是他暗中策划,一手为之。

在沁城,她参加了李一舟和轩辕清薇的婚礼,身为大夏天子和牵线红娘,理所当然坐在首位,接受新人的敬酒,看着那清俊的新郎与娇美的新娘,她在想,不知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为那个人披上嫁衣,画眉梳妆

远行雪山,她由多杰带领着苦寻多日,终于找到了那曾与萧焰赖以生存相濡以沫的雪原石洞,那件他用万千鹰翎鸟羽细心编织缀成的披风还静静放在原处,重温着时光,追述着记忆。

畅游芷水,她随黑龙帮弟子乘舟去到通向德泽湖的那条水道,两岸芦花飘飞,水中菱角荡漾,只是在她身边划桨泛舟的人,却再不是他。

她明明白白知道,萧焰死了,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感觉他时时都在她身边,并未真的远离。

密云岛是她这些年来到得最多,停留最久的地方。

第二次去的时候,她带上了大夏的能工巧匠,靠着幽朵儿与岛人的帮助,在萧焰的墓前不远,历时半年,建起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雕栏画柱,精美无双。

门上有块横匾,上书三个大字:燕羽楼。

楼内每一间房,房里每一处摆设,都是她亲自设计,亲手布置,这是他们爱生情起的地方,是他们共同珍藏的记忆。

每回外出归来,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事半功倍。

心思缜密,感官敏锐,作风冷静,手段强硬的少年天子。

四国臣服,二岛恭顺,威加海内,盛世太平。

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然而也有一些不同之声,有人说这皇帝好是好,就是生有怪癖,喜好男色,当年冲冠一怒为美男,出尔反尔将北凉王风如岳一剑斩杀,险些导致两国开战,百姓遭殃。

也有人反驳说,皇帝陛下早就料到这一着,老早就留有后手,不仅是按住了北凉国内的篡权暴动,还送对方一位神族之子坐镇,那神子年轻虽轻,举止谈吐却有大将之风,且更加善良仁慈,比起那名神秘不见踪影的前国主风如镜好了太多,假以时日,着重培养,定又是一代明君。

对此,她一笑置之,要知道,传闻中生有怪癖迟迟不婚的青年才俊,放眼赤天大陆,又不止她一人。

比如西烈皇帝兰棠,比如大夏将军雷牧歌,比如黑龙帮帮主魅影,个个都是如此。

雷牧歌一直在等她,这她知道,从第三年开始,她就明确跟他说过,她的心再放不下别人,这辈子只能是辜负他,对不起他。

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纵然你无法回应我,无法爱我,却不能阻止我去爱你,你现在是忘不了他,但将来呢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你会淡忘他,那个时候,就让我来陪你,照顾你。

而银翼,似乎也跟雷牧歌卯上了,对于西烈国内日益高涨的选妃立后呼声根本不理,一意孤行,只说:他跟我年纪也差不多,他都没娶亲,我急什么

再有就是魅影,那年在芷水边上她曾经与他碰过面,他当时带着那名少年于承祖,状若师徒,衣袂飘飞立在一艘快船上,中间隔着滔滔江水,更隔了万丈红尘,近在咫尺,却已成陌路。

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而萧焰,却是她血肉里永不能割舍,灵魂中永不能磨灭的部分。

所以,不能择一而栖,只能漫长等待。

这一年,是萧焰过世的第四年。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却感觉仿若已经沧海桑田,褪去青涩,身心沉静。

年纪略长,与年少时期的想法却有不同。

年少时爱一个人爱得如火如荼,热烈而霸道,动辄锥心刺骨,要死要活;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爱一个人却如水般缓缓流淌,悠悠绵长。

她有时也在想,如果当年的事放在今日,也许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是那样悲壮惨烈的结局。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

该多好

这年萧焰忌日将至,她安排好朝堂政事,召集人马,启程东去。

船行海上,但见风和日丽,碧波荡漾,天地间一派安宁。

秦惊羽站在甲板上,正俯视海面,忽听得远处传来划水声,又听得有人吆喝追击声。

此片海域已是蛮荒密云二岛的势力范围,二岛邻里友好,关系和睦,又因为拥有传闻中的凶悍异兽与神秘巫术,周围渔民断然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肆意冒犯。

这阵仗,却是在追击何人

当下去往船楼高处,举目远眺,却见那头有只小舟在海浪里飘摇,后面一艘大船正快速追赶。

她一眼看清那后面大船船身上有密云岛的巫女头像标示,船上人数不少,阿大,幽朵儿都在其中,而前方那只小舟上却只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只看出身形矫健,看不清面容。

见是熟人,生怕岛上有事发生,秦惊羽赶紧叫浆手加快速度,朝密云岛的大船靠拢,同时举旗鸣鼓示意。

见得是大夏战船,幽朵儿欢呼一声,忙叫人从船上解下只小艇划将过来,而阿大等人却是驾着大船继续追那小舟而去。

出了什么事等到幽朵儿跳上甲板,秦惊羽一步过去,劈头就问。

幽朵儿眨了眨眼,恨恨道:那老贼,这半年来偷上岛来好几次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护岛神鸟都拿他没法,这回他又偷偷上来,被我们在岸边抓了个正着,这不,我跟哥哥一起追他来了,等会儿逮住了他,定要叫他好看

秦惊羽哦了一声,朝海面上一前一后的两只船凝神望去,却见那小舟上那人转过身来,摘去斗笠,向她所在的方向回头一顾,微微颔首。

一袭青衫,仙风道骨,眼底似有深意。

明明素不相识,却觉分外眼熟。

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冒出个模糊的念头,会不会是他

萧焰屡屡提及却始终无缘得见的那个人

胸口仿佛被铁锤狠狠一撞,撞出满头金星,一片空白,心里却是狂喜,如果那个人是他,那将意味着什么他半年来几次出现在密云岛,意味着什么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又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如她所愿,实现她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向天祈祷的心愿,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的心愿

起死回生,平安归来

会吗会吗

刹那间,忽喜忽忧,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住。

脚下虚浮,手指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对幽朵儿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船舶是如何靠了岸,她又是如何歪歪倒倒跳下船,如何跌跌撞撞朝前飞奔,绊倒,又再爬起,再绊倒,再爬起。

温暖的山风,呼呼地擦过脸颊,衣袂轻动,发丝轻扬,她喘着气,一路跑,一颗心仿佛就要飞出来,正在胸腔里急促杂乱地跳动,连带着混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着,几欲沸腾。

原来,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何谓真正的急切和喜悦,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欢叫,却又杂夹着一点点失而复得后的惶惑和不安,生怕这一切,全都不是真实的,只是又一场她臆想出来的幻梦。

它来得这样突然,仿若黑暗中久久前行的人,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经历过那么多的失望,只在一刹那间,突然见得曙光。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好的体力,这样好的耐力,仿佛只是本能,竟一口气不歇地奔上了山。

大半年未至,但见燕羽楼前艳色笼罩,霞光灿烂,四周碧树繁花,草木青青,一切都是那么明丽可爱。

四处静悄悄的,坟墓高耸,石碑如故。

难道,是她想错了

秦惊羽放慢了步子,心跳难抑,方才的激动与勇气却都消失在九霄云外,近乡情怯,止步不前。

倚着一棵树重重喘气,只觉得全身无力,近乎虚脱地颤抖,那干涸了四年的眼眶不知怎的,突然盈满了泪水,泪眼朦胧,视线模糊,忽而转头,仿佛看见有一人推门而出,从楼里漫步走出来,挺拔轩秀的身姿一点点出现在眼帘,那温润俊朗的眉目,分明是她日思夜想的样子。

那眼角眉梢,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又似是缠绵不尽难分难舍的浓情蜜意。

是梦吗

在这样美好的梦里,踏霞乘风,朝她而来

她屏着呼吸,脚下像是踩在棉花团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眼,面前的人影就像是无数个梦醒的清晨,立即消失,无踪无影。

那是他吗,是他吗

是真是幻梦耶非耶

那人清清爽爽,端端正正地站着,那双眼如昨般弯起,冲着她微微一笑,笑意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仿若漫天金光,无边彩霞都凝在这一笑当中。

他薄唇勾起,那么温柔笑着,什么都不说,只朝她伸出手来。

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场爱情要想开花结果,不能只靠他一人努力,必须也要她主动走上去,握住他的手。

秦惊羽踏出一步,再一步,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去,手指相触,感觉微凉中带着一丝暖意,那么真实,他活过来了,是真的活过来了

萧焰猛然抓住她的手,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眸底却已晶莹闪耀:三儿,我的三儿,你终于来了

深情相拥,中无缝隙。

坚韧熟悉的怀抱,欲要揉入骨血的力道,梦里寻觅了千万次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置信,却又那么真实无欺。

秦惊羽眼中含泪,搂紧了他:是,我来了,我庆幸我来了,你可知你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那么漫长,那么久远,令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

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立刻在他胸膛上来回摸索:你的伤呢,被震碎的内脏呢,是不是都好了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摸完又去摸他的腿,腿伤呢,

萧焰咧开嘴笑,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摆放端正:都好了的,你别乱摸,歇了这么多年,我可不能保证有太好的自制力。

秦惊羽面上难得地红了红,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有太多太多的话哽在喉间,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萧焰拥着她的手臂,低叹: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燕羽楼,和那块空白的石碑,我猜不透你的心意,也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单知道已经过去了四年,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害怕,不敢去找你,只能在这里等

秦惊羽掐他一把,嗔道:原来你竟是个胆小鬼

是,我就是个胆小鬼,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恨我,怨我,不要我

秦惊羽手掌掩住他的唇,喜极而泣:好了,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说罢又道,我且问你,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萧焰看着她,满目柔情,满心喜悦,唇边笑意越来越浓,却始终不作回答。

秦惊羽急了,伸手去挠他腰间,力道却甚是轻微:你傻笑什么,快回答我

萧焰微微笑道:路上你可曾看见位头戴斗笠的黑衣老人

秦惊羽不迭道:看见了,他就是你师父吧幽朵儿说这半年他来过好几次,是他救你的吧

萧 焰点头道:正是,师父长年在深山野外云游,得知我的死讯已经是一年前,他便悄悄找来,挖开坟墓查看,他说我这其实只是个假死,又说这寒玉棺是个好东西, 可保肉身不腐,而我昔日泡过的暖玉神泉,服下的茯苓首乌丸、身上洒的像是神族的符水,不醉翁给我又喝又泡的药酒,都在我自身修炼的龟息神功下渐渐发挥作 用,还有这块墓地,想来当年神泉被毁,泉水却没消亡,而是尽数渗进了地下,却成了个休养生息的宝地,最后再加上师父带来的一颗金丹,终于让我起死回生,堪 堪捡回一条小命来,还因祸得福,将这羸弱多病的身子养得大好,你说,我把这天地间的福气都占尽了,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听他说得轻巧,却知道这其中凶险丛生,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必须具备,任缺一样都不能有今日之结果,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痴痴仰望,生生缠绕,怎么也不肯松手。

萧焰低下头,噙着浓浓笑意,深深看她:你这记性好忘性大的,不是还在问我问题么

秦惊羽头埋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脑子里满是庆幸与惜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应道:你说。

我都请师父去天京报讯去了,还怕你不来而且我其实心里也着急的,哪里还等得了他老人家,顶多再养个一两日,我便自己冲到天京去找你。

那倘若我已经跟别人成亲了呢你又将如何

萧 焰敛了笑,眸光定定望过来:我醒过来的头一件事,便是想起我死前竟将你托付给雷牧歌,还叫他好好对你,其实这话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 我当时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才违心说出这番大义无私的话来,我闭上眼的那一瞬想的便是,若我死了那也罢了,若我不死,活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你给抢回来。

秦惊羽轻笑道:脸皮真厚,你就那么笃定我就心甘情愿让你来抢

萧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你可记得,我临死之前问你能不能原谅我,你是点了头的。

秦惊羽暗地好笑,心里喜乐无限,故意想了下才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萧焰又道:我还问你,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你的回答是会。

我是这么说的,但那又怎样

萧焰只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不怎样,三儿,你的话太多了

嗯,我还有好多事问你,那个秦惊羽张嘴还要再说,他已是低下头来,含了她的唇瓣,堵住她所有声音。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火热而甜美,深刻而执着,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刹那,已是永恒。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白天就要过去,黑夜就要来临,但她知道,他们的黑夜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充满阳光幸福如蜜的日子。

起风了。

晚风吹拂着山野,霞光辉映着楼宇,万物宁和而幽深,只除了那些浅浅低吟的夏虫,似在诉说着尘世间奇幻瑰丽亘古不灭的爱情神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两心缱绻,三生结缘。

全剧终下就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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