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第十七章 血浓情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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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下的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生病。

秦惊羽正是如此。

之前遭遇海上暴风雨,吸血蝙蝠围 攻,误闯蛮荒禁地,经历机关猛兽,大战双头怪蛇,甚至是遇见火山爆发每时每刻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连打个盹都是抱紧了琅琊神剑,这一旦通过预想中的险 境,即将到达最终目标,即是心神一松,一觉睡去,就没再自己醒来,而是全身酸软无力,迷迷糊糊发起高烧。

茫然中觉得被拥进一处清凉之地,像是来到了溪流侧畔,口中被喂进清凉的淡水,有人解开了自己的领口,用湿润的布巾给她擦着滚烫的肌肤,努力降温散热,更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背心注入,在四肢百骸里随意游走,驱散病痛。

心里知道这人是燕儿,可是脑子里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那般吝啬,每回就是喂水都只喂那么一小口,仅是够她润润喉而已,根本不能解渴,嗓子眼像是冒火般干哑钝痛。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到后来,喂水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腥气的液体,温热,黏稠,心里直觉抗拒,却总是被强制性地屡屡喂进。

待得身上热度减退,意识逐渐恢复,终于睁开了眼。

天色大亮,刺眼的光线照射下来,眼睛顿时一阵酸涩。

秦惊羽抬手遮挡,眼珠转动着,迷惘朝四周看。

哪里是自己以为的溪流

但见漫天的黄沙不时翻卷,一丛稀疏的红柳随风摇曳,地面是洁白的浅丘,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举目望去,竟是茫茫无垠,一眼看不到尽头。

是在做梦么

醒了一片阴影飘来,低柔略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恰好挡住了强烈的日光。

嗯。秦惊羽应了一声,慢慢撑起身来,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啊,你

这还是那个温润俊秀宠辱不惊的少年吗

苍白消瘦的面颊,狭长的双眼深深凹陷,目光愈发黑沉幽深,薄唇干裂脱皮,一副风尘仆仆劳累不堪的样子,令她想起多年前他逃难回宫穷困潦倒的情形,而这次,显然还要糟糕得多

心里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要问:你怎么这样

对不起我没把你照顾好燕儿抓起她的手,低头凝望着她,眉心蹙紧,满目心疼,你得了风寒,还发烧,来势汹汹,一直昏迷不醒

秦惊羽垂下眼睑笑了笑,自觉身上好了许多,也没他所说那么严重,舔了舔唇,轻声道:我想喝水。

燕儿没动,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眸光迷离,带着隐隐的忧郁,半晌,才涩然道:你再睡会,等天黑了,我就去找水

天黑秦惊羽听得一惊,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等天黑

燕儿不吭声,只是尽可能把她往自己怀里搂过去,极力遮挡顶上的阳光。

四周安静得出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秦惊羽越想越觉得不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腾的站起身来,周围的景致映入眼帘。

烈日。

黄沙盖天。

无边无尽的沙海。

炽热的光线明晃晃直射下来,不由头晕目眩,脚下发软,重重跌回他的怀中。

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秦惊羽扯住他的胸襟,懊恼低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两人过了那道山岭,明明该是一片青绿原野,怎么会变成一望无垠的沙漠

燕儿似是被他撞到何处,闷哼一声,叹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从山上一路滚下来,都摔晕了,一醒来就是在沙漠之中。

沙漠

秦惊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登山之前将自己手指刺破的那片草叶,难怪当时觉得眼熟,那正是自己前世在图册上见过的一种耐旱植物,好像叫做什么野沙棘,从来就长在沙漠附近。

灵虚幻境,怪人战阵,再加上这无边沙漠,如此三道屏障,难怪那老婆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执意放行,她根本就是笃定自己去不了岛主庭院,只能是命丧当场

是的,我们已经走进了沙漠。我怕那些盔甲怪人追来,不敢回头,只好带着你朝前走,胡乱走了一阵,总算是摸出一些规律燕儿虚软笑了笑,又道,好在下船的时候我随身带了一只水囊,我们已经支持了三天两夜

三天两夜

秦惊羽喃喃念着,回想起自己在昏迷时被喂下的清水,以及后来的粘稠液体,再嗅得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陡然反应过来,咬唇道:我们断水多久了

燕儿愣了下,答道:断了半日

话声未落,就被她抓住左手手掌,撩开袖口,手腕上绑缠着的布条立时呈现眼前。

不顾他的阻挡,心急扯开布条,少年白皙细弱的腕部,俨然有着数道狰狞的刀痕。

竟敢说慌

秦惊羽气得掐他一把,又在他胸口狠捶几下,口中呸呸作声,恨恨叱道:谁让你放血喂我了,谁稀罕喝你的血死小子,你还要命不要你,你真是个大傻瓜

燕儿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的疼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只求主子别生我的气。

听得这一语双关的求饶之言,秦惊羽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怨气早就消去大半,但是就这样饶了他,也实在不太情愿,于是硬声质问:说,你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燕儿长眉一轩,老实答道:是师父教的。

师父秦惊羽一挑眉,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刚进宫那年,机缘巧合遇到一位武功高强脾气古怪的老者,将一身技艺尽数教授,只嘱咐我一句话,就是不在人前显露武功燕儿显然不愿多说,含糊道,不是存心隐瞒主子,只因师命难违,咳咳

秦惊羽知道江湖中一些前辈高人大都有些怪癖,此时也不再多问,只是惋惜道:要是你那师父早些遇见你,教你武功,你也不至于进宫做太监

燕儿眨眨眼,并无哀怨,眼底有丝笑意一闪而过:我不进宫,又怎么能遇见主子呢我不后悔的。

你呀,真是个傻子秦惊羽长长一叹,也不知自己在懊悔什么,想想也是,生命如长河奔流,一去不返,人只能朝前走,向前看,却哪有那么多如若假设

既然已经身处沙漠之中,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走出去,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到得目的地。

燕儿见她沉默不语,凑近笑道:主子可是原谅我了

秦惊羽横他一眼,哼道:想得美,只是留用查看,根据你的实际表现再说后话。想了想又道,从今往后,凡事都要向我禀告,不准有所保留,听到没有

从今往后燕儿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是,主子,我记住了。

秦惊羽点点头,当下也不再理他,坐在原地歇了一会,便是四下张望,观测周围的地形。

老师所绘的地图没错,这里原本是青山原野,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被漫天沙海覆盖,成了这般情景。

沙漠

黄沙漫漫,骄阳当头,无休无止的道路,饥渴交织恐怖苦楚的旅程

没有骆驼,没有路标,没有水,没有食物除了琅琊神剑,统统都没有,一想到漫长艰苦的路程,心里实在没底,就凭赤手空拳的两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秦惊羽暗自叹气,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一些沙漠求生的知识,零散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夜行晓宿,节约饮水,绕开沙丘,在沙脊上行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相依坐着,保存体力,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等着夜晚的到来。

燕儿,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秦惊羽自顾自说下去:我好想回明华宫,什么都不做,就是不停地吃啊喝啊,从清早一直吃喝到半夜

燕儿轻声道:这个愿望不难实现。

燕儿,秦惊羽哑着声音开口,满怀憧憬,我想喝御膳房做的酸梅汤,还有红枣莲子羹

燕儿朝她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嗯,等回去之后,我在御膳房守着给你做。

我还想吃你做的烤鱼,好香啊秦惊羽摸着干瘪的肚子,咽下一口口水,问道,你还会做什么吃的

燕儿摇头,低声道:我只会烤鱼,别的都不会做了。

没事,等我们走出去,找个地方我做菜给你吃,我会做的菜还不少的。秦惊羽也不管会不会露馅,掰着手指边数边道,我会做西红柿炒鸡蛋,水煮鱼,宫保鸡丁,虾仁白菜,麻婆豆腐一口气列举了足有十几样菜肴名称。

燕儿听得笑容满面,似是满足至极:好,我等着尝主子的手艺,说话算数。

没问题,一言为定秦惊羽吸了吸鼻子,顿了下,又笑道,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饿,我其实还是最想喝水,若是这里有一缸子水,你信不信,我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喝干。

燕儿轻轻点头,帮她扯了下毡帽,低声道:我们会找到水的,一定会的。

秦惊羽叹了口气,想想又好奇道:对了,你和雷牧歌上回在宫里不是打了一架吗,说说,到底是谁的武功高些

燕儿目光一黯,笑了笑,好脾气道:没分出胜负来。盯着她的眼睛,忽又问道,主子希望我们俩谁赢呢

我秦惊羽皱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燕儿呵呵一笑:主子把答案放在心里就好,别说出来,免得我伤心。

不是,其实我见他闭眼歇息,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还用说吗,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人能打赢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沙也渐渐小了,一轮皎洁圆月挂在头顶,气温从极热一下子变得极冷,燕儿将自己外衫脱下裹在她身上,半抱半扶,慢慢朝前走。

这沙漠徒步行走,确是件十分痛苦之事,脚下尽是松软沙粒,人踩上去就是半尺深,这一踩一拔,体力消耗迅速,速度极是缓慢。

秦惊羽默念着注意事项,以剑作杖,带着燕儿尽量绕开沙丘,在稍微硬实的迎风面和沙脊上行走,每走上大半个时辰,就停下来,在避风处休歇一会。

如此走走停停,待得绕过一个巨大的沙丘,秦惊羽突然一声惊恐尖叫。

怎么了

燕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月光下,一只惨白的骷髅头就那么突兀躺在沙地上,三尺开外的地方散落着一些人骨,还有几具骷髅就那么直挺挺坐着,半截露在外面,半截埋在沙砾之中,睁着深深的空洞的双眼,静静地面朝两人。

这一瞬,生命,如此脆弱。

秦惊羽抚了下胸口,沉默半晌,拉着他从一旁绕过,继续前行。

走吧,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到后来,为了保持体力,索性连话都不讲,只是走一段,相互拉拉手指,或是对视点头,算作安慰和鼓励。

茫茫的沙海里,两道相依相携的人影,被月光拖得长长的,以蜗行龟速,缓慢地,艰难地行走。

整整一夜,没有找到一滴水。

黑暗过后,就是天明。

白天,两人依照那昼伏夜出的原则,放慢行走速度,又开始找地方,或是岩石的空隙处,或是沙丘的避风面,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保持静坐不动的姿势。

太阳,越来越烈。

风沙,越来越大。

四周除了沙,还是沙。

嘴唇被烈日晒得开口,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肤也是龟裂,又粗又糙,火辣辣的疼。

秦惊羽脑袋越来越沉,明显感到体力在迅速下降,身体的水分在迅速流失,心跳愈发加快,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口来,整个人被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窒息感所包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大半日过去,到了黄昏,秦惊羽走着走着,忽然一头栽倒在沙砾之中,再次陷入昏迷。

浑身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还在不断飘啊飘。

她,可是要死了么

迷糊中,有微凉之物凑到唇边,鼻端又嗅得一股浓烈的腥气。

他又割破手腕在放血喂自己

秦惊羽大惊之下,即是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摇头:不我不要喝你的血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阵静默。

不是我的血,是野兔,我猎到一只野兔不信你听扑扑几声,似是手掌拍打在水囊上,囊口随即伸过来,固执喂进她嘴里,咕嘟咕嘟,温热腥甜的液体再次灌入。

兔血人血

秦惊羽心知肚明,眨了眨眼,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傻瓜,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傻

主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过要做菜给我吃,当人主子,必须一言九鼎你不能反悔否则会让全天下人笑话

是的,她记得的,她一定不会食言。

想开口说是,想对他微笑,想朝他点头,却没有半分力气来实现。

这 只水囊,足够你再坚持三日,放心,我已经将毒素控制下腰部以下,这血是干净无害的一样软软的,鼓鼓的物事塞进她的怀里,他抱着她的动作,越来越轻, 越来越柔,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声音嘶哑,几不可闻,琅琊神剑会保护你这岛上沙漠,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大相信我,三日之内,你一定能平安走 出去

不,秦惊羽在心底狂喊,燕儿,他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哽着声音,嗓子剧痛,竟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对不起,我没法陪着你了他的声音愈发虚弱,如若不是她听力超常,在风沙中根本听不清,别怨我,若非如此,我没法待在你身边

秦惊羽恍若未闻,只拼命咬破了嘴唇,力求换来瞬间清醒,睁眼去看他。

雷牧歌应该就在岛上不远你们也许很快就会见面我总是争不过他他似是自嘲一笑,或者我不该这个样子一开始就输了

一丝淡淡的紫光在不远处跃跃欲动,秦惊羽感受到那一点暖意,心头一振,努力守住灵台清明,猛然睁眼

少年的面容倏地映入眼帘,嘴唇发紫,脸色却是异样的惨白,眼神涣散,光采尽灭,随着话音的消逝,那清瘦单薄的身躯砰的一声,重重倒下。

秦惊羽呆呆望着他,目光定在一处,浑身颤抖,终于明白了他之前话语中的含义

他的外衫已经脱下罩在她头上,他自己身上仅着一件素色单衣,与四周沙丘一般洁净的颜色,腰部衣衫破裂,血渍斑斑。

那血,已成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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