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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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科萨诺伯爵。”女皇慢条斯理地问好,她的声音柔和平缓,却透出皇家的威严。

“您好,我的陛下。”伯爵和我急忙施礼,分别吻了两位陛下的手。

“您就是科萨诺伯爵夫人,确实是个美女。”女皇令我抬起头,细细端详我。我看到她眼神平和安谧,表情凝重,真是无法想象她就是那个变态“贞洁委员会”的创建人,和我之前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约瑟夫的眼光真不错。”说完,女皇向站在他身后的长子笑了笑。

这时,我注意到皇储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

“的确是很漂亮!全维也纳看样子也没有几个姑娘能比得上您。”一旁的弗兰茨皇帝突然c了一句,“好小子,眼光不错。”他回身拍了一下皇储的肩膀。

我看到皇储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而他的母亲则面露愠色,本来安详澄静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我无法形容的神情,是愤怒?是嫉妒?还是羞愧?我不知道……但这种令人心颤神情我确实见过,而且是在“贞洁委员会”的审判官那小小的绿色眼睛中见过。这可把我吓坏了,真怕一出门就会因个莫须有的罪名在被抓起来,不同的是由女皇亲自下令,到时谁也救不了我了。

在我如此胡思乱想时,女皇并没搭理我,而是转而向我的丈夫说道:“伯爵阁下,听说您要亲手交给我一封信?”

“是的,我尊敬的陛下,这是封蓬巴杜夫人的亲笔信,法国驻威尼斯公使贝尔尼斯主教命我亲手交与您。”伯爵恭敬地将那封信交给了女皇。

很明显,皇帝的话被女皇有理地打断,见没了自己所感兴趣的话题,他只得微笑着端详了我一会,继而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树梢,走起神来,真不知他此时是否又想起了哪个情妇或歌剧院的女演员来。

殿中鸦雀无声,女皇独自仔细地看着信,皇帝眼神迷离地发呆,约瑟夫皇储和他的姐妹们则静静地侍立在父母身边,只有一个除外,那个最小的女孩跑到我身边,一会揪揪我的裙子,一会拉拉我的手,好像非常喜欢我的样子。

“太好了,伯爵阁下,您的这封信送来的太及时了。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呢?”看罢信,女皇抬起头微微一笑。

“我的陛下,昨天帝国贷款项达成,您用帝国在托斯卡纳的土地作抵押,这已经使我非常感激不尽了。”伯爵说。

“亲爱的伯爵,您会得到您应得的一切的。但是,我们慈爱天主已是那么眷顾您了,财富,漂亮的妻子。”女皇向我笑了笑:“您还缺什么呢?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伯爵又鞠了一躬。

“伯爵阁下,我还要亲笔写一封回信,当然还有些事要跟您商量一下,您知道,是关于发行国债的事,请随我来。”说着,女皇起了身。

“我亲爱的伯爵夫人,只能委屈您在这里稍等一下了。”女皇向我说完,又对她的丈夫道:“弗兰茨,你就不用来了,去招待一下科萨诺伯爵夫人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左手的一个侧门走去。

考尼茨首相和我丈夫恭敬地向皇帝行礼后,也尾随女皇而去。

门关上了,剩下的人沉默了几秒钟后,一直呆坐在那的皇帝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拍了两下:“好了,孩子们!来,咱们来点乐子吧。当然还有您,我尊敬的伯爵夫人,一起来吧。”

我被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容光焕发吓了一跳,刚才在妻子面前,他几乎就是个行尸走r,真没想到他妻子刚一离开,他就像一个摆脱了母亲监督的男孩一样喧闹起来。

“夫人,能请您跳支舞吗?”在我吃惊不已的时候,弗兰茨皇帝的胖手已经伸了过来。“孩子们,给老爸伴奏!”他快活地喊着。

殿中没有乐师,约瑟夫皇储就和他的姐姐安娜公主代劳起来。他们一个拉小提琴,一个弹羽管键琴,其他的几个小公主则随着他们的父亲和我的舞步也兴高采烈地蹦着跳着。不光是皇帝,整个一屋子人在女皇出去后都亮出了另一副面孔,就连一直小大人似的约瑟夫皇储那一脸的忧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帝跳得很好,发福的腰身丝毫没影响到他轻快的舞步。我也跳得很开心,心想,这哪里是传说中的老色鬼?他在我面前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毫无轻佻举动,这分明就是一个爱说爱笑的邻家大叔!

跳了一曲,“大叔”有些累了,跑到一边倒了一杯酒,但旋即放下:“去!换一大桶啤酒,这又酸又甜的玩意岂能解渴!”很快,仆人端上了一个大木杯,他一把拿过“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后拿过约瑟夫皇储手中的小提琴,连拉带蹦地奏出一首欢快的奥地利民谣,逗得几个小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我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皇帝和他的孩子们,看得出他爱他的妻子,爱他的儿女,但一个男人怎么会甘心心满意足地生活在一个女人的控制和c纵下?我甚至猜测,他的放浪行为会不会也只是对特蕾莎女皇强大而无形的压力的逆反呢?

而女皇,我感觉她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她与其实说是爱自己的丈夫,倒不如说是她只是想牢牢控制住他,因为她明白,身为一个女人的她走上帝位会有多大困难,那场打了十几年的奥地利王位战争已使她的灵魂在政治和战争的污泥浊水中扭曲变形。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她必须想尽办法给自己找到一个听话的替身,并再为他搞到一顶皇冠。这就是弗兰茨皇帝,他没有一天能真正地履行一个皇帝的职责。身为一个男人,弗兰茨皇帝不能在政治上一展手脚,想必也是很苦闷的,因此只能把精力发泄在猎艳,风流上了。而恰恰这又突破了身为一个女性的皇后的道德和心理底线。她不能容忍他的权利的自由,更不能容忍他感情的背叛。

而一旦所能控制的人开始不服从女皇的摆布,她就会不择一切手段地提高压力,加强控制。当然,她的丈夫是皇帝,她不可能不给面子地限制他的自由,但她的心理压力无从释放,因此就开始拿所控制的另一种东西——她的臣民发泄。因此,就出现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警察组织。

“累了吗夫人?”皇帝看我低头不语,就颇为关心地问。

“不累,谢谢陛下。”我微微一笑。

“约瑟夫,还不去跟夫人跳一曲。”皇帝向他的长子说。

皇储点了点头,向我走来。

突然,那个叫克里斯蒂娜的小公主一把揪住了我,非得要求跟我跳,还凶巴巴地望着她的哥哥。皇储无奈地让了他的妹妹,而我看到这里也是哭笑不得,只得哄着小公主跳了一小段。曲终,小公主在我的嘴上狠狠亲了一口,差点咬破了我的嘴唇。而后这个可怕的克里斯蒂娜公主就像一贴膏药似的紧紧贴住了我,不让她的哥哥接近我,老实的皇储也只得无奈地坐在我身边跟我聊着闲天。

趁着这个时机,我向他打听了亨利的消息。没想到约瑟夫皇储还真认识亨利,据他说,他和亨利曾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他告诉我,亨利因为那次决斗后,就被从禁卫军开出,现已被派到和普鲁士交界的波希米亚前线上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暗然魂伤,还好,弗兰茨皇帝的几个笑话又使我找回了欢乐,没有来得及将那不快写在脸上。

和这家人的谈话使我渡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直到首相和伯爵从侧室中退出,我才不得已暂停了和这一家人无忧而快乐的闲聊。

这个下午使我终生难忘,后来,我因秘密使命又拜访了这家人,那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虽然我已不再是那个可爱的小伯爵夫人,但他们仍旧热情不减当年地接待了我,将我当作是他们最忠实的老朋友。

狂欢节

在维也纳,我和伯爵呆到圣诞节,直到过了1754年的新年才动身离开。

一月初,我们登上租来的马车按原路驶回威尼斯。一路上大雪不断,马车走得异常辛苦,没几天就得更换驿马,如此停停走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威尼斯位于大陆上的城镇——梅斯特雷。

“幸好赶上狂欢节了。”一进旅店,伯爵便向我说。

我也很庆幸,因为去年底离开威尼斯时,我最遗憾的就是可能无法参加闻名遐迩的威尼斯狂欢节。

收拾完行李,伯爵就开始给威尼斯的朋友们写信。当他把信件交给邮政员后,松了一口气:“欧叶妮,明后天贝尔尼斯主教收到信后就会派船来接咱们,这些我真是天太累了,相信你也是。”

我点点头,没错,一路的旅途颠簸加上恶劣的天气,我这脆弱的身子骨早已受不了了。于是我俩匆匆吃完晚饭,互道晚安后就上床睡觉了。

第三天,一艘通体黑漆不加纹饰的船载着我们驶向威尼斯。泻湖中风平浪静,不多久就将我们带入弯弯曲曲的运河,随着船夫的一声号子,法国大使馆红褐色的建筑豁然而现。

“辛苦了,科萨诺伯爵,还有您,尊敬的伯爵夫人。”贝尔尼斯主教亲自迎到了大门口。

越过门口持戟侍立的瑞士雇佣兵的肩头,我看到主教喜形于色的脸,明白他早已了解到我们圆满地完成了他所委托的任务。

“为了不显得太招摇,我无法派人特意去接您。”我们相互行礼后,他伏在伯爵的肩头小声说。“不过为了给您接风,我预备了一桌佳肴美酒。”说完,主教拍了拍手。很快,动人的音乐和美食的香味就从里面的大厅中飘然而出。

席间,伯爵向他汇报了此行的概况,并向他递交了一封特蕾莎女皇的亲笔信。

“女皇请您把这封信转交给蓬巴杜夫人。”伯爵说。

“终于决定了,这下可以正式进行结盟谈判了。您不知道这场预谈有多费劲,不过这也多亏了考尼茨,这个家伙不知靠什么办法讨了蓬巴杜夫人的开心,夫人便一下子成了亲奥派。”接过信,主教乐呵呵地说道。

“考尼茨首相也很乐观其成,关键是女皇陛下首肯。”伯爵喝了一口酒。

“咱们也是,除了蓬巴杜夫人谁还能让陛下转变得如此之快呢。从路易大帝起,波旁家族个个是强硬的反奥派,记得特蕾莎女皇刚登基时,陛下可是跳着脚的反对。还有他的那得那些元帅将军们,个个都崇拜弗里德里希崇拜得要死。不过,咱们的陛下的耳朵根软也是有目共睹的,您看看,夫人的几局牌局后,他也成了亲奥派。”主教兴致颇高,几杯美酒后下肚后就开始了高谈阔论。

他们所谈的国家大事我一窍不通,但却对蓬巴杜夫人颇感兴趣。不知道这个交际花出身的平民子女靠什么获得国王的欢心?她不但能使国王言听计从,甚至能干预朝政,而且还有那么多政治上的同盟者和死党。

我在心里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巴黎,去凡尔赛亲眼见见这个令我倍感好奇的女人。

威尼斯的狂欢节在四旬斋(也就是复活节的前40天)的前一周。

这天一早,科萨诺伯爵套了一身灰黑的大披风,带了一顶缀满黑色鸵鸟毛的三角帽,脸上罩了副有着一个又尖又长鸟喙的面具。我则选了一件镶金边的蓝色大氅,里面穿着红的的长裙,脸上带着一个金色的面具。妆扮好后,我俩有说有笑出了家门,叫了一艘贡多拉就驶向了了最为热闹的圣马可广场。

广场此时早已人山人海,早春的阳光反s在圣马可大教堂的金顶上,那几尊著名的黄金天使通体发出耀眼的金光。巨大的钟楼不停鸣着钟,但无论怎样都压不过广场上聚集的人们的欢笑和呼喊的声音。

所有人都带着面具,焦急地等待着威尼斯总督在教堂前宣布狂欢节的开始。

顶着金色冠冕,被一群带着面具的元老贵族们簇拥下的总督,在着一阵嘹亮的喇叭后,高声宣布了狂欢节的开始。

“万岁——!!”全场群情激昂,所有人的热情在一瞬间充分释放出来。人们不分高低贵贱,血统民族,尽情狂欢起来。

我的手死死拉住伯爵,生怕被人流冲散。我看到,一会儿一群踩着高跷,蒙着灰色斗篷的怪人迈着大步趟进人群;一会儿一群带着诡异面具,旋转不停的舞者将人群划开一个口子。大家为他们叫好,他们也耍得格外卖力气。广场喷泉中此刻喷出的不是清水,而是血红的葡萄酒,许多人在用美酒陶醉自己,麻痹自己,一些人甚至把头扎进酒池痛快地饮起来。

广场边上还有很多卖小吃的商贩,他们趁着此时,向人群兜售一种被炸成金黄色的脆皮面包,有的里面裹了巧克力酱,有的里面裹了奶油,还有一些灌进了醉人的美酒。

我也要疯了,这种带着面具的狂欢真是太刺激了。此时没人会认识你,不管你平时多么矜持,现在也能完全放纵起自己来。当我们戴上面具时,也相应摘下了那副可以扭曲我们本来面目的道德社会的假面。除了吃喝舞蹈,我竟发现广场角落中,有些大胆的年轻人竟然旁若无人地公开做起爱来!

没用多少时间,我就被一群人强行拉入了我到队伍,傻傻地跟着这些人跳啊,唱啊,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和舞伴们分手时,我却发现,伯爵不见了!

我想应该是刚才的舞蹈把俩拉冲散的,就在我呆呆地站着,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时,一个戴着黑面具的男人走到了我身边:“夫人,有人在船上等您。 ”

会是谁呢?我很奇怪,难道是伯爵?弄不好他要跟我开玩笑或想给个惊喜。嗯,一定是这样。

于是我跟着那人穿过狂欢中的人群,向码头走去。一艘布置奢华,船头上镶着铜质镂空龙头的贡多拉停在岸边,船上紫色靠背前坐着一个戴着纯白面具的贵妇人。她穿着一件被异常华贵称为华托服的白色长裙,裙边的褶皱优雅地顺着她婀娜的体态折出,略微保守的领口布满蕾丝花边,轻轻遮住她丰满圆润的胸部。宽松的袖口自然下垂,露着里面衬衣的袖口,同样白色的饰边和她的手浑然如一,让人无法分清哪是白如雪的蕾丝,哪是凝如玉的素手。

“亲爱的,能和您聊聊吗?”她的声音宛如天籁,我甚至觉得我面前的就是一位天使,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威尼斯贵妇。

“……我,我在等人。”我的眼睛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嘴上推辞,身体却不由得向前走近两步,想把她看得更仔细。

“亲爱的科萨诺伯爵夫人,我只是想给您一点最诚恳的忠告,您千万别担心,我很快就送您回来。”那贵妇人说。

忠告?什么忠告?带着面具她都能认出我,想必我们一定在某个社交场合见过,只是一时间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威尼斯人就是喜欢搞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既然不是陌生人,她又很有礼貌地邀请我,我又怎么能拒绝呢?跟她聊聊又何妨?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稀里糊涂地上了船。

威尼斯河上舟来楫往。船夫的呼啸号子声此起彼伏,贡多拉上的乘客相互问候,五颜六色的旗帜,斗篷和面具夸张地映在被船只划得支离破碎的碧波上。

“您既然能认出我来,那我很可能也能认出您。”我说着,摘下了面具。

那个贵妇人凝视着我,久久不语。

“能告诉我您是谁?或者您也摘下面具……”我看着她,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毫掩饰不住从眼孔里泻出的充满惊喜和关爱的神情。

“对不起,亲爱的伯爵夫人,今天是狂欢节,任何人都无权命令他人摘下面具。”贵妇人缓缓说道。

“这……那您也得告诉我您是谁啊?”我心里有些不快,于是又戴上了面具。

“如果告诉您我是谁的话,那戴面具有又何用呢?”她说话时,手也为了配合表达而打着小小的手势。我注意到她左手上那颗血红的宝石,凭我估算,没有上万法郎是买不下来的。

“好吧,那您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我看着渐渐远离圣马可广场的贡多拉,心里有些不太踏实,准备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我只想跟您聊聊您的丈夫科萨诺伯爵。”她说。

我一愣,找我就为了谈伯爵,这人到底要干吗?看来她不是伯爵的朋友就是伯爵的仇家。

“好吧,您想说什么?”

“他对您好吗?”

“很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我实话实说。

“嗯。”贵夫人点点头。“不过您有没有想过,科萨诺伯爵这个人或许并不像您想像得那么善良?

“哈,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让我猜猜,您欠了他多少钱?要不就是他根本不肯借您钱。”我嘲讽道,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财务问题,她为何专程来找我说这些?

她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到的激烈,而是两眼望着运河。“让-巴蒂斯塔·德·科萨诺伯爵……您了解他的过去吗?”

“谁没有过去呢?就算他是个强盗,只要对我好就好。”我撇着嘴,知道这些人的想的是什么,挑拨离间我和伯爵的关系,我可不上当。

“他不是强盗,他是个绅士,而且是个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绅士……”这个贵妇人跟本不理我的反应,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他是个好商人,成功的商人,当然,跟任何一个杰出的商人一样,都是靠喝别人的血壮大的。他的家族在佛罗伦萨时就已放高利贷闻名遐迩,甚至托斯卡纳大公加斯东·德·美第奇也落入了他家的圈套,最后不得已将他的家族全部驱逐出境。到了法国后,他利用雄厚的资金涉足航运业,金融业,包销国债,采挖矿山,家族的产业迅速夸扩大起来……”

“这些我都知道!”我有些不悦,于是打断了她。

“请听我说完!”她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这关系到您自己的和家族的切身利益。”

“我的家族?”我不理解她的这句话。

“实话跟您说吧,伯爵娶您根本不是因为爱您,是因为您是布里萨家族的唯一的女继承人的缘故。”

“这很正常啊。”这个时代的婚姻谁不是为了钱?连我这个异乡人都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您好好想想,您的父亲多大年岁,科萨诺伯爵多大的年岁?他俩谁熬的过谁?当然是您年轻一些的父亲了。”

“您认识我父亲?”我眯着眼睛问道。

“这……反正伯爵不会老老实实等着继承您父亲的遗产的,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也不想等。我老实告诉您,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将要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经济手段您的父亲破产,直到将他名下的所有地产,城堡统统弄到自己手中。什么替您父亲还债,低息的贷款,西班牙博彩公司,这统统都是骗局。他是个骗子,您却还被蒙在鼓里。”贵妇人的口气很冷静,可我却感觉她在压抑激动的情绪,因为在说话的时候,她袖口上的花边一直抖个不停。

“就这些吗?您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去告诉我父亲?还是让我提防伯爵?”我耸耸肩。

“您自己会明白的,好自为之吧……”贵妇人不再说话,但我看到她的眼睛却异常地闪亮,仿佛是泪光在她眼中闪烁。

“我感谢您给我提出的这些忠告,请您送我回去吧。”我说

她朝船夫挥了挥手,小小的贡多拉调转船头,向圣马可广场驶去。

在圣马可广场我依然没有找到伯爵,只得叫了一条贡多拉载我回住地。

一进家门,临时男仆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夫人,您可回来了,老爷都要急死了。”

“他人呢?”我问。

“他刚才回来,告诉我只要您一到家,就让我找他去,他现在还在圣马可教堂附近四处找您呢。”男仆说。

“你去吧,告诉伯爵我自己回来了。”我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等男仆走后,我脱掉了这身狂欢节的行头,斜卧在长沙发上,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回忆着今天的奇遇。

伯爵经商多年应该结下不少仇家,不过那些人总不至于靠挑拨我俩的关系来报复伯爵,把我绑架了要求赎金岂不是更为有利?但他们并没有这样,这说明那女人作为买卖上的仇家的可能性极小。

再有一种可能,就是跟伯爵有过感情纠葛的人。这种人恨他并非因为金钱,他们唯一想达到的目的就是令伯爵痛苦。如果我因为伯爵的贪婪和虚伪而去,那伯爵会失去我的陪嫁和未来所能继承的遗产。

如果如伯爵是真心爱我的话,那么他所损失的不光是金钱,还有爱情。因此这对他来说会是双重打击,而那个女人则会一箭双雕。

究竟是谁会如此恨他?伯爵过去的感情生活我并不太了解,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罗马的罗斯。她曾是伯爵的情人,但却因为不明的原因没有跟他终成眷属,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伯爵说罗斯当年是不辞而别,看来并不是这样简单,如果是她的过错,那她不应该恨他。我觉得他们之中有一个人一定在说谎,可是是哪一个?

最有可能的是伯爵,我心想。

确实,我早就看出伯爵并非温良之辈,他可能不是好人,并且还害过不少人。可结婚以来他并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他是否伤害过别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最关键的一点是,只要他对我好,是真心爱我,这就足够了。

我又想起那个女人说伯爵觊觎侯爵家产的事情。我轻哼一声,至于布里萨侯爵,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就算伯爵真害破了产,让他身败名裂,露宿街头,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有任何的经济上的损失,而且还可解我心头之恨,岂不一箭双雕?

想到这里,我甚至有些高兴。当然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谁都不是傻子,谁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我绝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也包括伯爵。我要当一个乖乖的旁观者,看这出戏大家都打算怎么演下去……

报应

狂欢节过后的一周,我和科萨诺伯爵离开了威尼斯,取道帕多瓦,维罗纳,米兰,都灵,最后于四月初回到了法国。

回到家后,经过数天的休整,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伯爵整天忙于商务,我则无所事事。真怀念在意大利和奥地利的日子,虽然我并不想在风头浪尖上度日,但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同样使我不快。伯爵答应我秋天后去一起搬到巴黎去住,这样他既有经商上的方便,我也可以在那个花花世界里尽情遨游,用金钱换取的糜烂生活来打发空虚的时日。

不过自从和从威尼斯的假面夫人聊过后,我也对伯爵的所作所为加以关注,并警他是否有什么对我不利的举动,幸运的是几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期间,我的父亲布里萨侯爵和洛奈小姐来过几次,随着时间的消磨和眼前幸福生活的拥有,我渐渐淡忘了他们所给我带来的不快。每次他俩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礼物,大多是山里的野味和农家的菜蔬,侯爵知道我现在比他富得多,跟我交谈时甚至带着些许谄媚之色。我也根本不拿他当回事,不过还是要感谢他,不把我交给这个好心的老丈夫,我哪会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就要像这个时代任何一个普通的贵妇人一样,富足却空虚地度过一生?这难道就是我穿越来的意义?如果是这样,那和在现代有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个时代,日子过得更悠闲更舒服罢了。

不然你还要怎样?每当我想到这里,对立面的想法也马上跳了出来。你只是吃了几天饱饭,有幸见过几位大人物,就开始想入非非,难道你还想改变历史,亲自登上政治的舞台?别说笑了,你连那几个纨绔子弟都应付不了,又怎能有能力解决国家大事?

于是我打算从小事做起,也算是为后在巴黎的生活作准备。刚回来的时候,我还和这个小城市的上流社会频繁往来,但也不过是听听戏,打打牌,跳跳舞,一直没能交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阿维尼翁是教廷的领地,神职人员比罗马少不了哪去,民风普遍保守,连个登徒子都少见。到后来我宁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点书,增加一点自己的修养。巴黎聚集着全国甚至是全欧洲的才俊,和他们交往可不是打一手好牌,跳一支好舞能办到的。

就这样我的日子平淡清闲地过着,直到那件令人不快的事件的发生,我开始冥冥中预感这幸福安稳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巨大的风浪即将来袭,命运的漩涡将把我抛向更难预测的未来……

那是六月的一个星期日,布里萨侯爵和洛奈小姐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我和科萨诺伯爵在阿维尼翁的府邸。

仆人通报完毕后,伯爵就带我来到前厅迎接他们的来访。

我挽着伯爵的手,从大理石雕的西班牙式阶梯上走下,远远就望见布里萨侯爵和他的女友洛奈。

侯爵仍旧那副打扮,三角帽夹在腋下,金色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深蓝色的外套,米色的马甲,和擦得锃亮的高腰马靴。随着离他越来越近,我隐约觉察到他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笑容,反倒浮现出一股很不愉快的表情。以往这种时刻,他都要疾走两步,主动将褪下手套的手伸向科萨诺伯爵。但今天不同,我和伯爵走下楼梯向他走来,甚至几乎到了他跟前,他仍是纹丝未动,脸上生生挤出一丝别扭的笑容。我心想,他这样还不如不笑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牙疼呢。

“您好,我亲爱的布里萨侯爵!”我的丈夫倒没见怪,依旧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

直到洛奈屈下身,侯爵才僵硬地伸出了他的手臂。“您好,我的科萨诺伯爵。”

“周日您不去弥撒而来看我们,看样子您的女儿要比天主更受您的喜爱。”伯爵开着玩笑。

侯爵薄薄的嘴唇向上翘了翘,我想,这就是笑吧。还是机敏的洛奈出来打得圆场:“那倒不全是,对于我们这些穷人来说,府上应比教堂更受欢迎。”

伯爵听到后笑了笑。“这一切都是天主的旨意,无论穷富。”说完,礼貌地吻了一下洛奈的手。我也向侯爵屈身行礼,他看我的目光倒没那么冷漠,带着温情的戏谑从他的眼中掠过,我忘不了这种眼神,他使我受到的伤害也毁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但我现已不再恨他,对于这种根本没有同情心,且毫无悔意的人来说,对他的恨其实是在惩罚我自己,所以我早就把他当作普通的朋友来看待,敬而远之。

我们来到一间意大利风格巴罗克式的小客厅,护墙板上挂着几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小型风景作品,墙板缝和拐角处用花纹细木镶嵌,三面巨大的装饰着金色涡卷纹的镜子使小客厅显得宽阔而豁亮。头顶上是一挂英国造彩色切花玻璃的吊灯,可惜现在是在白天,无法欣赏它点燃时发出的五彩亮光。客厅中央有一胡桃木长几,抛光的桌面下是嵌花式纹的弧形腿。两面各有一双联式长椅,边上置一小桌,上有银质的咖啡器具。

四个人分别坐在两个长椅上,没过多久就海阔天空聊了起来。我发现几块奶油点心下肚后,侯爵的眉毛渐渐舒展开,话语也多了起来,还不时讲了几个入时的笑话。难道他刚才的愁容是没吃早饭闹的?

时间一点点在我们乐此不疲的无聊新闻和流言蜚语中流逝过去,直到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

穿制服的仆人恭敬地将餐厅的大门打开,我们彼此互谦一番后便依次落座。按礼节,我坐在侯爵边上,而洛奈小姐则由她身边的伯爵来照顾。

开胃汤,一道菜,二道菜陆续上桌,我们边吃边聊,到最后,科萨诺伯爵让人从酒窖里取出几瓶珍藏多年的上等佳酿。

殷红的酒倒在有着花形柱脚的铃形玻璃酒杯中。侯爵捏起杯子,仔细地看着酒中泛出的泡沫,然后将杯送至嘴边,仔细地品味着。

“怎么样?这可是摄政时期入窖的。”伯爵说完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牛r,放在嘴边:“上好的牛r应该佐以好酒。”他又举起了身边的酒杯,向右侧的洛奈笑了笑。

“真是好酒!这酒没少让您破费。”侯爵慢慢咽下酒。

“没什么,只要感觉好,钱不是问题。”我发觉伯爵说这话时表情颇为自负。

“是吗?”侯爵放下酒杯,勤快的仆人马上又给他斟了一杯。他拿起酒杯,轻轻摇晃了两下,仿佛是在将沉淀物搅起,使酒的沉香泛起。之后他没接着喝,反开口道:“我们这些乡下人就没这种福气,只能喝些山里人胡乱酿的酸酒。”说完,他一口气将酒吞了下去。

意识到侯爵这句看似玩笑的话里却带着刺,我随即抬起头看对面的伯爵什么反应。

伯爵可能没有听出来:“您可真会开玩笑,要是喜欢的话,明天我让人给您送一箱去。别客气,咱们可是亲戚。”

“那我先谢谢您了,看样子您还没忘了我是您的亲戚。”侯爵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死死盯住了伯爵。

我见伯爵的右脸微微颤了一下,同样锐利的目光根侯爵相交在一处,但随即恢复常态。

“怎么会呢,是吧?欧叶妮?”他竟将球踢到了我脚下。

“……啊,对啊,你们毕竟是翁婿关系。”我胡乱应付了一句。

“翁婿?真是不敢当,伯爵阁下能把我当朋友就不错了。”侯爵冷冷说。我看到此时的洛奈脸色也有些不对劲,她用外人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微动作意示着侯爵不要轻举妄动。

我看着这两个人表面平静,内心剑拔弩张的情景,猛然想起了威尼斯的面具夫人向我讲的话。

“侯爵,您醉了吧。”洛奈说完,又面对科萨诺伯爵:“您的就真是好酒,侯爵刚喝了两口就飘飘然了,呵呵……”

伯爵笑着看着洛奈:“谢谢,我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侯爵阁下看样子是太高兴了。难怪,今天是来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的啊,不是吗,侯爵阁下?”他突然转向侯爵。

侯爵没理他,又灌下了一杯酒。然后恶狠狠地望着对面的伯爵。

“对不起,女士们,我还藏了些更好的酒。”我见伯爵突然站了起来:“请允许我离开一下,这些仆人们太笨手笨脚的了,要是打破了一瓶就糟了。”说完他离开了餐桌。

“您不跟我一起去看看吗,我的酒窖里可还有很多珍藏呢。”伯爵看着侯爵。

“好,我倒要看看你手中还藏着什么货色!”侯爵悻悻地站起,一句话也没说便随伯爵走出了餐厅。

“怎么回事?”等他们走后,我扭头问洛奈。

“经济上的事,侯爵运气不好……”洛奈一脸无奈。

“到底怎么了?”我追问。

“你知道的,作为和你结婚的聘礼,科萨诺伯爵答应给侯爵入股一家西班牙博彩公司吧?”

“知道。”

“那公司破产了,侯爵后期投入的一大笔钱也泡汤了。”

“就这些?”我皱起眉头,虽说侯爵也是个爱才如命的家伙,但这点事情绝不会令他那样失态。

“应该就这些了,至于是否还有其它事,你知道你父亲的脾气,他不会跟我说的。”洛奈眼中呈现出很大的失落感,这个她所爱的男人永远不会向她真正敞开心扉,而他灵魂里总存有一些别人根本无法探寻的秘密。

我没再说话,只得低头吃着一块巧克力点心。洛奈则带着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不时看着餐厅的大门,生怕那两个男人会出什么事情。

时间过了将近二十分钟,两人仍没有回到餐厅。

“欧叶妮,你能不能去看看他们?”洛奈问。

“你去更合适些,如果侯爵看到我,估计他会更生气,他可最恨别人探究他的私事。”我推托道。

“可这毕竟是你家……”

望着洛奈焦急而又胆怯的神情,我不由得软了下来,决定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干嘛。就算他们看到我,我说是洛奈指使的,也会脱开干系的,再说伯爵也不是侯爵那种暴虐的人。

我走出餐厅,从西侧楼梯拐下。还没到酒窖,就听见走廊尽头的书房中有人大声说话。看来他们并没去酒窖。

轻轻走到书房门口,我从锁眼中向里张望着。我看到伯爵坐在椅子上,双手支着头一言不发,而侯爵则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大声向伯爵喊着。

两人谈话的声音时大时小,时有时无,所以我在屋外也只能东鳞西爪听个大概。

洛奈说得不错,布里萨侯爵今天来并非是为看我,他确实另有目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侯爵提到西班牙博彩公司问题,反倒从他嘴中一直听到什么债务,地产抵押的话。而且,有两次我看到侯爵双拳猛地敲在桌上,大声喊着:“连索梅恩你都想……你要死我吗!”而伯爵说话的语调一直很轻,我几乎听不到什么,只是看得出他总是不紧不慢地回答着侯爵近乎训斥的提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最后,侯爵嘴里边骂着:“j商,你早晚得下地狱……”边向门口走来。我急忙转身,躲到一个柱子后。很快,侯爵气势汹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伯爵的书房。后面的伯爵悄悄把门锁好,脸上泛着得意的笑容走了出去。

我不敢马上回到餐厅,便在那儿等了一会才走回餐厅。

此刻,我已明白那个威尼斯贵妇说的一切都应该是真的。科萨诺伯爵肯定用了什么办法将侯爵向绝路,并且能死死攥住侯爵的把柄令他无法反抗。而今天侯爵来到我家也就是想跟伯爵理论一番,但他手中应该没有任何牌可打,所以彻底失败了,虽然我还不清楚他俩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我并不同情侯爵,反正他也不是我亲爹,还害得我那么惨。现在我心中甚至还颇有一番幸灾乐祸的感觉。其实我心里也想好好看看这个恶g侯爵怎么身败名裂,倾家荡产。这就是报应,我想。

到了餐厅,我只看到伯爵一个人悠闲地坐在桌旁饮着酒。

“人呢?”我问。

“都走了,你父亲的坏脾气真应该改改了。”伯爵说。

“怎么了?”

“他投资的公司破产了,我也没法帮他的。”伯爵口气轻松地说道。

我微微一笑,心里明白他其实并没有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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