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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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正殿内寝烧着火旺的炉子,毛帘子、绵帘子、皮帘子一层层一圈圈的围着。

三阿哥下了早课,直踏进了永寿宫正殿,正见一个传话小监立在门下,佳儿这时穿了帘子从里面出来,见三阿哥来了,先见了礼,才打发了那小  监。

“长春宫唐庶妃那里来传话的,说是今早儿得了六阿哥。”

玄烨没了小春子,身边却不缺内侍,只是却不让他们近了正殿,自个儿脱了风衣外服,就着佳儿的手收了去,再趋近了火盆子把身儿烤热了,才  进了内殿帘子去。

透过帐帘儿,就见皇后卧在床上的高枕上,低垂着眼眸,就着坐在床沿子上的素心的手,有一口没动静地吃着什么。

玄烨再近了些,才见素心手盘子里托着的是一些切了只女人半个小指细柳的苹果,正给皇后喂着。

宁芳似低眉瞅着被面上的花样儿,每每忘了咀嚼。

“皇额娘?”玄烨喊的很轻。

皇后似听见了,却半天才反应过来,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玄烨,也是半天儿才认出人来。

“玄烨?”

“嗯,是我。”玄烨答应着坐上床。他如今高过床一半去,踩了脚踏子轻易就上了去。只抓了宁芳露于被外的手。就见宁芳两颊儿是被火盆子熏  热的润红,眼光没了灵动,眨了几次还是不见焦距 。

“早饭口了吗?”玄烨见了她如此,心里只不好受,沉得厉害。

“回三阿哥,吃了。照您给的方子,温的小羊糕子清汤,蒸的黍面皮子羊r馅的小饺儿,主子味口今日还不错,吃了七个。怕主子上火,馅里加  了点去味的苦瓜。”(羊内、黍谷、苦的都是补心 的)

玄烨点了点头,就见宁芳这会儿才算是看清了他。

素心端着盘子走开,玄烨替了她的位子,尽可能依圈着宁芳的脖子。

“外面下雪了吗?”

“是呀,挺大的,你也快好点起来,好陪我打雪仗去,我一个人怪寂寞的,都没人陪我。”玄烨尽量往可怜了说去,好引了宁芳的心思。

宁芳拧了头看着他那可怜样,嘴边儿终于有了丝笑意,却只半眨的功夫。

没人陪?

是啊,要是小春子还要……

宁芳想起了小春子,就忆起了自己的错处去。素心多次劝自己不要出去,小三子也屡屡敲打,可自己只不停,没把这紫禁城当回事。这下好了…  …

不由的,宁芳又想了小春子死前那张脸儿,泪水儿就不受控制地出了来。

玄烨见她如此,也知她又想起了那事,心里恼了自己,却不知如何劝慰。这两月来,他不知想了多少的由头使她忘了那事,可她每每总能陷了进  去,无法忘怀。

永寿宫死了一半的奴才,各宫进过厨房的下人也都没了踪迹。

原本越闹越大的事。皇上直言要再度废后,太后气得绝了食,也抵不过皇贵妃董鄂氏的三言两语。

近一百名奴才掉了脑袋。

皇贵妃万幸的中毒不深。

太后与皇上至此不见彼此。

皇后无罪卧于永寿宫病榻。

见玄烨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拧皱了眉头,宁芳又何常不想忘了那事走出来?

只是除了父母的遗容,她何常见过死人?何常有人因她有意无意的无知而被杖毙于面前?

车祸死亡,只是一刹那。廷杖则不同,活死死的人从有生活的到断了气,一秒秒处在你面前的被屈打而亡。

宁芳不停地做着恶梦。先是小春子那样的尸体突然向他飘来,再是一群群本在她宫里给她做饭的奴仆,黑压压的、没有脸儿的抬着手儿喊着冤冲  她而来。

那负罪感沉甸甸地压着她并化成一个个恶魔。

她也知道这世界没有神鬼,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可她有太多的时间,太多无用的时间一日日一夜夜的纠缠于此。

身体本就伤得不轻,心神上又不曾轻卸下来,致使皇后的病是拖到如今仍不见起色。

“主子,这都下这么大的雪了,三阿哥也没个毛制的颈围儿,”得得也守在近前,见主子又落泪了,提了话来转了皇后的心思去,“前两个年去  主子都是亲自画了样子使了素心姑姑并心巧的宫女 们秋天儿就给三阿哥备下了。可如今雪都下了……”

宁芳听了,在玄烨身上一搜,果然没见什么保暖的物件,心里把自己给重重责怪了几遍。

“不要你多事。”玄烨听那得得起话却怨起了宁芳,当下不乐意,摆手儿撵了他去,“皇额娘别听这奴才的,你这病着呢。”

宁芳也不恼,直看着得得:“去年给三阿哥做的那皮筒子呢?”

“往年里孙嬷嬷并小春子收着的,今年个孙嬷嬷待产归了家,小春子也不在了,太后并主子都病着,皇上也不在,三阿哥那里由着那事到如今都  冷清着,有哪个奴才还愿用心了看护着?”

宁芳听他如此道出事实,只怜的肠子都打结了。若不是自己,小三堂堂一阿哥,还能受了这气去?

当下她也不哭了,胸腹里燃了一把火没处泄去。

玄烨见此,冲下榻去就踹了得得一脚。他个小,力气还没练,只是踹在得得的臂弯儿,也不伤不痛的。

“玄烨!”宁芳现在是恨得什么心都有了,这封建父子头子怎么都喜欢踹人呢?“过来!”

玄烨只是因为得得说了实话让他在宁芳面前失了面子,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样得得,听宁芳喊了,重又回到床上。

宁芳这时已是起了身子,素心也回了来,助她把枕背儿全都立在背后靠得舒服些。

宁芳再看了玄烨,心里已是怪了自己几重。这与她怪自己不听玄烨的劝出宫惹了事的自怨不同。玄烨因自己而受轻视,同因她而失了百条人命相  比虽是小事,在她心上却是不能忍受的生命之轻。 对,如果小春子等人是不得不承受,那么玄烨就是怎么都不愿忍受的事。

所以此刻儿她立坐起来,招了得得近前:“三阿哥身边真的没个能做事的?”

那得得也是有心的,又自来受宁芳恩惠:“奴才端看着,都如此天气了,三阿哥来时既没着筒子也不见围毛,只一件大风衣裹着冒雪而来。也不  是没这些东西,如今却没给三阿哥用上,定是身边 侍侯的不在心上。”

玄烨自从随了太后,治下一向很严,此时出了这事,并非那些下人有意为之,一是向来这些事都是孙嬷嬷并小春子才能近身侍侯了,二是玄烨自  个儿全心思都在宁芳的病上哪还有一分考虑自己冷 是不冷,三是三阿哥这主子向来是有主见的主子不提下人们哪敢跃了级去。

玄烨此时想想也就明白了。宁芳却是不明白的。

她只怨着自己只顾自个儿悲伤了,不但让小三无故失了左膀右臂,还累他受了轻待,连冬天来了都没能想起他冷不冷要不要加衣?

这么想着再看玄烨去,更是肖瘦,顿时刺伤了她的眼,揪了她的心。

有这么当妈的吗?

当下她也来不及伤悲了,动着脑儿只想着如何才能给玄烨补上缺失的。见得得还跪在榻前,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再想想,更是满意。

“得得。”

“奴才在。”

“你——愿不愿意跟着三阿哥呀?”宁芳见得得举头望向自己,担心他怕跟了三阿哥受委屈而不同意:“你放心,你跟了三阿哥我绝不会让你受  委屈。你也知道的,小春子不在了,三阿哥身边真 没个人我可以放心的。我身边除了素心就是你了,所以我才想着……”宁芳越说越不好意思,“当  然,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只是——”

“奴才愿意。”

宁芳还在想方法能劝了得得跟了小三去,不想得得扑在地上答应了下来:“什么?你愿意?”

得得爬起来了上身,笑望着宁芳:“奴才愿意,绝不觉得委屈,是自个儿自愿的。”

“……当真?”

“主子,奴才跟着您虽不久,却真心敬你为主子。如今主子开口提了,得得哪有不答应之理。再说,奴才也有些小聪明的,”得得越说越乐呵,  “奴才端看着,随了三阿哥做了近侍比随着主子有 前途,不说远的三阿哥成了年奴才能出了宫见见世面,就是近了跟着三阿哥上学堂习字儿也是大出  息儿,呵呵,奴才这小算盘只那么一打打,哪能错过这等好事去?主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宁芳听他如此一说,不禁就乐了去,笑着笑着胸腔不适连咳嗽了几声。玄烨边替她抚着背,边拿黑眼珠瞪了得得去,只想着这奴才皮痒痒了回头  可得搓一搓。

得得也不怕,看着皇后气顺了止了笑,再趴前几步:“其实奴才是这么想的,三阿哥是主子心尖上疼着主儿,奴才要是侍侯好了三阿哥,主子还  能少疼了奴才去?到时候奴才衣锦还‘宫’还不把 素心姑姑的位子给比下去?”

宁芳是真的被他逗乐了,虽是笑也不舒服却很久儿没这么痛快过了。

素心也不恼,知得得的意思,只是边上乐着。

玄烨虽没笑儿,也还瞪着得得,眼里却已都是赞赏儿。

素心取了普洱水,玄烨见宁芳都喝了去,拉好了被子才开了口:“皇额娘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呵呵,何况这小子心都在你哪儿了我还能阻了他的前程?去吧,替我好好照顾三阿哥,别让他受了委屈。”宁芳说了最后  一句,眼里又有湿意。

玄烨坐的离她最近,也发现:“得,那爷就收着这油嘴的奴才了。只是——”见所有人都被他引了视线去,才慢慢开了口,“这得得得得的,没  什么品儿,像个撒欢的小马驹似的。既跟了爷怎么 着也的出息点。就改个名字吧。皇额娘看怎么样?”

要改名字?人家用了十几年的名字你说改就改了?

“那要问过得得自己,你不能不禁别人同意就改了人家名字。”

“主子主子,奴才可是乐意着。您不知道,那些长点儿的公公们老是取笑奴才这名字听着就是个随便不好养的,今个儿就求三阿哥小主子给奴才  起个响当当的名号,奴才以后也好威风了去,告诉 那些兔溜溜的这可是三阿哥给取的好名!”

玄烨也笑了,顺着宁芳的背儿想了想:“这次你护主有功,全了主仆情谊,是要好好赏你。皇额娘说的也对,用了十几年的名字也是叫顺口了的  ,也是父母取的留着也是个念想。这样,得音不变 ,换成同音的‘德’字,取品行德正之意。你姓什么?”

“奴才姓李。”

“那就叫‘李德全’吧。”

得得听了这名子,口里念了两遍,当下笑着叩了头:“奴才李德全谢主子成全、谢小主子赐名。”

宁芳也念了两遍,直觉顺耳,也是高兴:“好好、好好,你既跟了三阿哥就是三阿哥的人了,别再主子小主子的喊了,别人听取也不好。”

得得也就是现在的李德全转了转眼珠子,向宁芳回道:“奴才随了三阿哥也是可以的,只是有一事求了皇后主子恩典,算是在您名下最后的恩典  。”

宁芳也知这小子灵动,也不恼,只让他禀来。

“主子,这次事来,三阿哥失了小春子,主子永寿宫里也失了太半的仆从,去的这些都是随主子这两年快快乐乐过来,虽然可惜,去前幸福却也  没什么可遗憾的。主子一向侍大家和善,不说一句 重话儿,从不打罚奴才,得了任何好吃的总能想到奴才们分予大家,说句越规的话,主子是把奴才  们都当人当家人的待着……我们这些人,就是去了……又有何遗憾的?”

宁芳手尖儿抚了半边泪去。

“主子,人已经走了,您再自责又有何意?只有主子好了,强了,保护着我们这些奴才不再受那刑不再受那冤屈才是全了主子爱护我们的心、才  是全了那些去了的人的心儿!……”李德全说着也 是流了泪儿,抹了把泪水,“主子——”

宁芳直看着他,眼光真诚,神情肃严。

“主子,您不能再消沉了。这事一过,您想想儿,在这永寿宫外,就没有人再想着算计您了吗?您还要继续躲着过日子吗?您心善儿不算计于人  至少也要时刻有着防人之心。不然,永寿宫还将有 人失了性命,三阿哥也还是会被人轻待了去,只要您一日是皇后就永远不能只躲着过日子。奴才再  说句更利害的,只要您一日还在这宫里,即便您不是皇后了,也没有安宁,想想静妃娘娘何常不是利 害的主子利害的身份不还是落得不见其人不闻其  身的命儿?主子——”

“住口!”玄烨听他越说越多,厉声止了。

宁芳没有开口,却已然明白。她可以不害人,却不能只是躲起来求别人给的一份不可靠的平静。别的不说,只这永寿宫上下三四十人的命都握在  她的手里……

静妃,这个人物已经很久没有被提及,自己只是生了场病,再出来已经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好似从不曾存在过。和这么个背景强硬的人物相比,  自己有什么底子呢?

是啊,再不能闭着耳朵只当外面不存在……

宁芳想通了,也明白李德全的心意儿,再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德全:“李德全?”

“奴才在。”

“我谢谢你。”

“奴才不敢。”

“你起来吧。”见他起了,宁芳握着玄烨,“你是个明理的人,把三阿哥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李德全并不回答,只摇了摇头。

“聪明人虽是比他人有智慧却不是最难得的,最难得的是会生活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说、知道什么时候做、知道什么时候退、知道什么时候退。  你虽是奴才,也聪明,却保有真诚待人之心,不因 为主子做错了而盲从,不因为主子做对了而过喜。三阿哥虽然有智慧,毕竟还小,以后,你伴着三  阿哥要时刻提醒着三阿哥,不要怕说错话,只要三阿哥做的不对你就要提醒他,像今天提醒我一样, 好吗?”

李德全直看着对他温柔以待的皇后,满眶里已是泛着泪花儿,卟嗵一声跪于榻前。

“奴才谨遵主子教诲!”

宁芳抚着玄烨半边光光的脑袋,心里觉得踏实多了。恶梦怕是还会做,却不会再消沉。

责任,责任,除了替父母活下去的责任,她还需要肩负更多人的人生。虽然她不能左右别人的日子,却可以让倚在她之下的这些被认为没有尊严  的奴婢们活的快乐点,这,就是她能做好的。

宁芳揭了被子,掎了鞋,向外殿冲去,玄烨、素心、李德全见了,喊不住她,便快步着各取了些披衣棉被子等物随着她。

玄烨取了厚棉衣在正宫门前儿见她立了,忙求着她把衣套上。

“去把所有人都叫来,就在这。”

三个人也阻不了她,只忙活着给她加衣。

永寿宫如今的人不多,听了皇后起了身要见,都快快奔了来,见主子只穿着内衣儿立在正宫廊下,都不知发生什么事。

宁芳看了看如今还在院里的十几人,眼泪眼看着就要往下掉,她汲了汲鼻子,裹了裹衣口。

“大家……还好吧?”那个‘吧’字刚落,眼泪就不受控制的下落,宁芳再抹了把脸,“这事,是我对不起大家,害……害那么多人……都不在  了……我知道说再多也不能把人换了回来……所以 ,今个儿在这里……我想明白了……”宁芳从那些悲伤的脸上一张张看过去,“我要记住大家的样  子,从今天开始,这大家、为我们这永寿宫里再没有人可以被冤死……我保证……绝不再躲起来…… 以后,大家在宫里还向过去一样快快乐乐的,出  了永寿宫,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绝不再让我们身边这些兄弟姐妹们如此没有尊严的就离了我们去!……好……好不好?”

院子里,已是哭起声儿一遍。众人想了往日里身边说话的人如今已经不在,想起往日里打打闹闹的人如今已经不在,想起往日里在永寿宫之外夹  着尾巴做人的往事……已经是泣不成声。听了宁芳 的话,虽是说不出声,却一个个重点了头,一次次,一回回,日子,总是要过的,还要痛痛快快的  过下去……

“目眩的眼光

擦身边而过

天真的孩子

有天使的翅膀

黑暗中的一点光

纯白之中的一挘?br /

翅膀上空无一物

看也看不清

我并不是我

那一个是我

那一个都错

镜子里是我吗

我的手总抓不住

快乐不过是一口气

我的心最放不下

风里的日子

飞也飞不高

没翅膀不算天使

坠落人间的一首诗

写的是你

吻也吻不到

请握著我的双手

最后的愿望

不回头你带我走

带我飞出去

告别了伤城”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首歌,皇后洒着泪立在风雪里歇斯底里地唱着,一遍,两遍,三遍……棉服沉重却被掀起了衣角,白色的寝衣那么干净的露了  出来,鞋子里素黄的脚面儿落了雪儿……她不在乎 ,她真的不在乎。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能做的又有几分?

翊坤宫、长春宫、启祥宫并一道之隔的乾清宫庑房,太多人听见了这首曲子,从女子刚毅而出,音调却打着抖儿。

咸和右门(永寿门东最近的那道门,这门对面就是乾清宫)边停着一顶宫轿,那宫轿正要打咸和右门而入,听了这曲子,便停在那里,直至永寿  宫里重新安静,那轿子寻着来时的路从上了甬道, 向北而去。

甬道(西一长街)上积雪厚实,一道道人走而留的足迹便印在了当下。

第三十二我们的第一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本文开篇一个月纪念,所以昨晚勤快的马了一晚上,今早就提前给大家更出来了,感谢大家这一个月来的支持。

今天有招聘要忙,再更的可能不大,明天下午照旧更新,但可能会早点。

多说两句,有很多亲让宁芳不要再唱了,我特此声明一下。每个人都有缓解压力的方法,有些人是吃,有些人是哭,我们宁芳的方法就是唱,高 兴她唱两 句悲伤她也会哼几句,如果大家不喜欢, 也可以把这当作她的缺点来看。不过前一章木白确是没考虑到,刚出了永寿宫杀人事件她就这么张 狂确是不太好, 以后偶会小心的。宁芳前世是幸福又可怜的,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她的排忧方式只能 是唱歌了,大家要包含呀,以后木白会慎重的。 十二月初的这日,开了 晴,皇后已能下床。

昨日儿晚间李德全来回,太傅们次日要考究两位皇子的课业,三阿哥就没有过来。

宁芳吃了早饭,歪在近窗的南边榻上晒了半日太阳,想瞅着日升中天,素心来问想吃些什么。宁芳也不饿,早饭还积在累里,见日头又好,就想  出去走走。想着今日也没见到玄烨,李德全虽跟了 三阿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合寸,便叫了撵来、着了厚衣、带了物食经西二长街往乾西五所而去。

三阿哥住在五所最里面的一座单院内,紧依着御花园。宁芳第一次,见什么都摆弄一番,从进院的大门到内寝的木椅子,不是嫌那门太重、音儿  太响了,就是嫌这榻上的床单绣花儿太多了,嫌来 嫌去,把个院子里奴才并自个儿带来的随从指使的人扬马翻。

眼瞅着已过了午,三阿哥还没回来,一院子的人不禁心里求了三阿哥能快点。

宁芳也累了,进了内寝床上想歪会。

那把倭赫做的竹摇椅儿就放在床边上,上面还铺着厚被子,乱散散的,像是今天儿还有人坐过。

内寝已起了炉子,宁芳在床上坐了,把脚儿裹在起了火的炕上。

“天这么冷怎么不把这竹椅子收起来?这坐着能不冷吗?”

“三阿哥不让,说是铺了被子就不冷了。”回话的是个婆子,比那孙奶嬷看着脸方,并其他几个院里的大婢子大太监立在进内门的凭风近上。

宁芳听了这奶嬷的话,很是不高兴:“你是三阿哥的奶嬷?”

“回娘娘,奴婢是三阿哥的奶嬷秦氏。”

在宁芳眼里,这奶嬷子长了双不踏实的眼睛,没事你笑什么?

“平日里你都负责什么?”

“奴婢……奴婢负责给三阿哥备衣服、理被子儿什么的。”

“理被子不是有婢子吗?”

“啊……奴婢有时也做的。”

“那理被子的婢子干什么吗?”

那秦嬷子不回话了,到是她边上的大婢子上瞥了宁芳一眼。

“你是做什么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照顾三阿哥的贴身婢女,平日里主要是负责收安三阿哥的衣帽并寝用。”

“这院子里现在有多少打杂的多少内顾三阿哥的?”

除了刚刚回话的婢子,其他人互相打量了一番,磨蹭了好大一回,那个看起来最长已有四、五十的老太监才行了礼回道:“回娘娘,这院里差不  多二十来人,打杂的六人,其他都是近身侍侯的。 ”

“你是近身侍侯的?”

“奴才是这院里的大太监。”

“那今日三阿哥早上穿的什么你可看见?”

那太监愣了愣,转着头看了身边的人两眼:“和昨日里是一样的。”

宁芳看向先前回话的秦奶嬷:“你来说。”

秦奶嬷边想边道着,上一件下一件的奏着。

宁芳点了点头,心里记下了,再指了那大婢子把她看到的讲一遍。

那婢子顿了顿,才规规矩矩地回了,从上到下、由里至外说了一遍,与秦嬷子有明显出处。

这方一说完,宁芳自是没漏掉秦氏瞪那婢子的眼色。

“去把教养司总管请来。”宁芳指了人去办,正想问那秦氏,玄烨已经挑了帘子进来,连着外面的棉风衣都没退了。

“皇额娘怎么来了?”

宁芳笑着让他过来,动手给他除了了风衣并外褂,李德全收着,素心去倒了热茶。

三阿哥院里当下跪着四人,那回话的婢子就那么跪着前来接了李德全手里的物什,并跪着先放于椅子上。

“去打热水来。”跟着宁芳来的佳儿也是素来在永寿宫里见惯了的,正打了水来。

几个下人侍侯着三阿哥换了内衫并理毕上了热茶。玄烨也见了跪在地上的几人,只两口喝干了茶水递了回去,就被宁芳拉上了床,下半身裹在被  子里。

“怎么这么冷的天出来!病还没好呢。”

“没事,不疼了。”

玄烨拉了拉她的手,觉得热着才放了心。

“那也不行,太医也说了,已是伤了脏器,今冬儿绝不能受冻的。”

宁芳乐呵着也不驳他,只拍着他的手:“知道了,三爷,呵呵。”

玄烨起身拉了里面的被子靠在床头给她依着,双摆什了半天才放了心。

“回去就找太医看看,别感冒了。”

“知道了,我坐车来的,围的左三层右三层的,不会有事的。你吃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你吃了吗?”

“没,不饿,”宁芳见这小子皱眉又要发言,忙先开了口,“我让人备了饭菜带来了,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吃,真的,我才吃了早饭没两个时辰。  ”

玄烨瞪了他两眼,也不同她多说,便传了膳。

午饭都是永寿宫里备好的,在三阿哥的小院子里的厨房热着的,很快便能上了来。

“他们怎么了?惹了你了?”

玄烨一提醒,宁芳才想了起来,直扒着手拉开玄烨上衣的两颗扣子往里看。

玄烨也不阻她,见她看了两眼便又重新扣上:“先让他们出去吧。教养司的总管来了让他等会儿,等我们吃完。”

午饭并不多,五菜一汤,两浑三素,足够一大一小的伙食了。

宁芳伤了内脏,吃的仍是以流食为主。

母子俩坐在床上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都没觉得如何不行。

宁芳见小三吃的差不多了,鼓动着嘴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就说。”玄烨喝着汤。

“你——你那个秦奶嬷……”

“我现在长大了,不需要什么奶嬷了。秦氏如今在院里确实没什么事,遣了出去也好。”

宁芳打量了玄烨几眼:“真的——可以?”

“秦氏本就没孙奶嬷心善实寸,这二年更是过的轻闲。”玄烨放下汤碗想了想,既然要开始整顿了,就一次把这些人都理顺了,也省的你c心。  “

宁芳小心着儿,也是怕这小子心里不舒坦,毕竟是从小跟着他的人。

“那秦氏,我看着对你不怎么上心。明明不知道你今早儿穿了什么却由着嘴的胡说,人一点也不老实——”宁芳撇着嘴在那说,见玄烨像是笑着  直盯着她,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也不是 想管 你的事,只是……”

“皇额娘真的开始懂事了。”

宁芳皱着眉,下意识的想反驳,想想却只是笑了笑:“嗯,我也不能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原本儿我就一个人,也没想那么多  。哎,谁曾想——却要受累那么多人……我要的也  不多,永寿宫里的人平平安安的,”宁芳抓了玄烨的辫角玩着,“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呵呵,以  后等你发达了,到哪去玩都带着我就行了。”

午时的阳光打侧边的窗子里照进了,在床前印下一块世界,飞舞着的尘土火热地跳跃着。

玄烨有些困了,就着宁芳的大脚躺了,打了个哈欠:“爷没时间玩的。要学这么多东西……想怎么弄你就弄……反正还有我呢……”

想他也确是累了,平日里连午觉都不歇的,今天尽然倒下就睡了。

宁芳把被子往前拉了拉,素心并李德全进了来,一个无声的收着餐桌,一个小声回着教养司的总管来了半刻了。

小三睡得很沉,宁芳把他理到枕上也没醒,留了李德全看着,出了内寝。

教养司总管卢英年见皇后出了来,就上前行了大礼。宁芳也不阻他,等他把礼行全了,才准他立在一侧。

果然是有心思的,屋内直至院下并跪着十余人,看来都是三阿哥院里的。

“卢总管是吗?”

“不敢,奴才听娘娘吩咐。”

“三阿哥院里这些人这两年有无增减?”

“回娘娘,不曾。只奶嬷孙氏一人因产出了宫。”

“前些年三阿哥小,用的人也多些。只是如今,三阿哥也上了学堂了,也不需喝奶了,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看——”

卢英年当下重跪了下去,回道:“奴才是糊涂了,这两年没能全心儿照顾了三阿哥,这便来给娘娘请罪来了。奴才已使了二十来个宫女并小监在  院外侯着等着娘娘精选儿给三阿哥重配了可当的人  儿。”

宁芳此刻才觉得宫里的人都不简单。往日里自己的心不在这上面也就不在意,今次只浅浅听来便觉得水深。这卢英年能做教养司的总管管着宫里  所有新老奴仆的将来,这些奴仆们被分到哪里还不  是他一句话的事?至于这些奴才心在哪里又是谁的奴才他就算不是门清也断是心知五分的。对下对  上这都是个肥缺。只是,这卢英年本人——是哪宫的呢?太后的?皇上的?还是——

挨了打便记得,受了伤便痛过。宁芳本不笨,现在清醒了自然也是想了一想。只是她于这些还是小学生道行,知道自己一个人也想不明白,便丢  了这问题。

“得——李德全。”

“奴才在。”

“三阿哥现这里水需要这么多人,外院打扫的留两个结实的公公并勤快的小婢就行了。内院里除了你这近侍再各留两婢两奴管着这里里外外的物  食。你来了也有些日子了,看看这原有人里哪些儿  该留哪些儿该走趁卢总管在都点明了。”

李德全是自己宫里出来的,宁芳一百个放心,也知道这小子鬼精着,不要些日子就能理清了人去,所以直到现在才来办这些人。再则也是当着这  些新老人的面抬了李德全的权威,让人记住了他去  。

李德全也不推迟,上来只那么两下就只选了三人,当然是不包括秦氏,那秦氏见了,上了两步正要说话,那卢英年一巴掌下了去就是一个耳光:  “皇后娘娘面前也有你说话的地!”

宁芳确是吓了一跳。虽说他是替自己解了围,可心里就是不舒坦。

宁芳指了李德全并身边的容婆子去院外卢英年带来的人里选足了人数。

“三阿哥还小,又在读书,往日里有太半的时间不在这院里,院子里留的人也泰半年轻,我——本宫也不放心,总需要个年岁渐长的看护着。卢  总管,有上年岁的公公吗?”

“有的,娘娘,奴才带了两名来,都是在宫里呆了过三十年的老人了。您看看。”

那二人,大约在四十之间。宁芳仔细看了,见有一位细高个儿,很是恭谦虽没笑意儿却有股子老师味。

“这两人留下,你带了那些不用的人去,再选几个三十至五十间的公公来,本宫再选选。”

卢英年去了,李德全也领着留下来的三人各有接待。

“两位公公如何称呼?”

高个儿公公话少,只回了自己姓顾。另一位看着肥态的姓厉,是个会说话的。

宁芳打发他二人在廊下侯着,便进了内寝,见小三还睡着,便转身入了书房。

书房里显得拥挤儿,满桌满架子的书堆的堆、垛的垛,倒的倒,杂乱的很。

宁芳也不替玄烨收,只是观察了那书架子半天,想着回头画了样子让倭赫做了去也好给小三理了地方去。

宁芳在玄烨书桌上看了看,竟然还有德文书,拿来一看,都是些天文说词,便知道这是从johnna汤若望那里讨来的。宁芳坐在椅上看了一页,突  然想起这椅子来,自己坐来只刚刚好的高度小三坐  着起不是难受?

“皇额娘你找什么?”

玄烨一进来就见宁芳围着椅子转悠。

“睡醒了?你坐这么不对高的椅子舒服吗?”

“没事,加个角凳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回去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让倭赫给你做把可以伸缩的椅子。”

玄烨走过来,翻了翻面前的书,头也不抬的说:“你很喜欢找倭赫。”

“那当然,他既有爱心又有手艺。”宁芳双手握在了一起,成少女祈祷状,“这年前,很少有男人会像他那样了。”

“哼。”宁芳听出了玄烨的不乐意,想想也是,她名义上毕竟是他老爹的女人,哪有当着儿子的面夸另一个成年男人的理。

“你怎么读起德语原版书来了?你会吗?”

玄烨一把夺了宁芳手里的德文书:“要你管。”

宁芳笑笑,也不同他计较:“多学点是好的,但也不用太拼命,慢慢来。”宁芳在椅子上坐下,“对了,那个卢英年,你怎么看?”

“他是老精儿,既是皇玛嬷的人,又听皇阿玛的,于其他后妃怕也能倒了巧去。”

“……那——这个人,我们能用吗?”

“没关系,这种人比死心眼儿更好用,只要有了利有了益让他向东他不会去西,小心点就是了。于我们没有坏处。”

“嗯,那……”

这两只还在话着,却已是满口你一个“我们”、我一个“我们”,顺口的都没一人在意。

很多时候,人与人的感情就是这么不经意间垒起来的,开始看着东一块西一块怎么看都像快散了架的积木,却不曾想,一日日的过去,这积木不  但没散,反而把空着隙的缝儿给不自不觉地砌实了  。不但如此,这一层合围了,外面又开始砌。如此一层层一重重,只把彼此裹严实了,却把他人隔  离了开来,连门都没给人留一个。这何常不是围城一座,是自己无意识而起的牢笼,围住的是生活,  圈住的是心神,苦在一起,乐也一起。当我们自  己发觉,才发觉一切都已来不及拯救。

第三十三章冷暖自知

去年此时,宁芳正忙的焦额,今次却坐在暖榻上的矮几前用鸭毛硬尖儿粘墨给玄烨画样子。

太后病着、皇后病着、皇贵妃病着。

宁悫妃也姓董鄂,虽身了福全却因着皇贵妃的原因不于太后所喜,因为人木那又岁高(不过二十几)于皇上不喜,故宫里的好事一向塌不到她。

恪妃是汉人,虽是宫里唯一受封的正妃汉人却因着身份不过是挂名闲人一只。

淑妃是皇后亲妹,太后不理、皇后不问的事她这个博尔济济特氏出来的也不好过问。

佟妃因着前次三阿哥永寿宫受牵事件数月来也是宫门紧闭,身安消声之道。

其他的皆是庶妃,挑不起梁子,故儿春节期间后宫大大小小的事便落在了蒙古出身的端顺妃并恭靖妃肩上。

忙了一上午,两妃并坐在承乾宫侧殿的正榻上喝着茶。

“妹妹要是喜欢这参茶,哪去就是,这宫虽然女人多,也就你我可以姐妹相称,哎,有时候想想,真怪寂寞的。”端顺妃穿着件浅粉儿的旗穿,  虽无白皙肤色却高骨艳色,傲放派的女色儿。在宫  中一向大手脚、嘴速快,得罪的人也不是一两,却不怎么在乎。

恭靖妃少她两月儿,就较为留个心眼儿,听她如此说也不同她客气,一并收了二两参茶。

“姐姐见到皇贵妃没?”恭靖妃着着艳桔色的旗装,小心问着。

“前个儿晨起见着了,清了毒的,只是身子弱,皇上护着不让下床。”

恭靖妃瞥了两眼四周:“早半个月前,妹妹我就见了皇后下地还出了永寿宫。这半个月来怎么又重的不能下地了?”

“嗨——皇后那个人你还不知的嘛?胆小志弱,今了这次的事,绝计在皇上面前是要没了的,怎么还敢出宫挑事儿?呵呵,何况皇上如今是连太  后的面儿都不给了,还能忍着她去?……照这么看  ,她也不傻,”端顺妃理了理漂亮的甲套,那上面可是镶着玉石玛翡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躲起来  。有时本宫真是看不透这人,哼,堂堂大清国的皇后,为个奴才挡身兼满地找皇上的不是,还有什么  身份记什么大清国的体面!哼,博尔济济特氏的  脸都让她丢的一丁儿不剩了。”

恭靖妃听了,半天才接了话:“这里面的学问大了,谁说她不是摆了所有人一刀呢?”

“哦——此话怎讲?”端顺妃热切地看着对方。

恭靖妃眨了眨她温顺的明眸:“反正已经不讨喜于圣前了,何不就丢了架子……为个奴才挡身有何不好?那么多奴才是亲眼见了的,还能不传了  她的好?宫里什么时候出过这等体恤奴才的主子了  ?何况人还是皇后……怕是多的人就能被收了心去……呵呵,在她宫里出了这等子事,如果不是她  做的,她总要得点好处才值得;如果是她做的,那这戏唱的,可就有水准了,怕是——”恭靖妃也没  接着说,只转了面对上了端顺妃的眼睛,两个人  心下突然打了个疙瘩,谁也不愿说出那味来。

刘进忠是宁芳新选给三阿哥的“院管”,标准的国字脸却有双会笑的眼,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是在笑。三十多岁的年纪不大也不小,正  是体健心知的年岁。自从有了他,这乾西五所的小  院子里就没让三阿哥并李德全再费过心,日日时时的回来都能有开的水热的床,也算是全了他的本  事。

玄烨回院一番梳洗,便进了书房。

书房两面儿现在是起了书架,全实木所制还刷了全白,专门指了个不识字的小监只负责这书房的整理,其他人连着刘进忠也不能入了这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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