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符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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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就在第二天,吴婉玉已经死了十八年,她后面活着的状态类似于活死人,谢伶给她身上下的咒法只有十八年的期限,期限过后吴婉玉的尸体就以极其夸张的方式迅速腐烂。她被抬进三阴府后腐烂速度加快,以分钟为单位迅速溃烂,最后已经变成了一滩尸水和骨头,半点研究价值也没了。

三阴府秉承人道主义,没给家属看原貌,看的是一具用障眼法掩饰的其他人的尸体。

赵曜一眼就看出来了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吴婉玉,但他没说话,赵付舟跟他一起并肩站着,他神情有些复杂。

赵付舟对吴婉玉没有情,他们是因为两个家族凑在一起,可好歹做过一段夫妻缘分,赵付舟平时总是把自己拾的一丝不苟,这次胡子也没剃,发白的发茬没有打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下葬的时候是个大艳阳天,墓地选得很巧,就在吴婉玉的孩子“晓晓”身边,她这辈子无故捡了一条命,多体验了一遭结婚生子,然后便长长久久陷入丧子之痛里。

吴婉玉死了,却能跟她的“晓晓”葬在一起。

吴家人也来了,赵曜罕见地看到了他年迈的外婆,对方坐在轮椅上,望着棺材看了许久,她年纪太大了,据说中风之后就不太清醒。

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在想当年的事,如果她不逼迫吴婉玉,成全她跟那个酒吧调酒师的情郎会不会一切都会好?或者给她一点关爱,不要让她只是个单纯的联姻工具,别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真给我们吴家丢脸。”

葬礼请了个大师过来主持,大师已经喊完最后一道仪式,人们鞠躬之后外婆还是动也不动,吴家老太太这时显出了一些不甘愿来。她手忍不住发抖,后来被随行的吴家人带走了,一直到走,赵曜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葬礼结束了。

赵付舟和赵曜好久没见,再次相见就是这种场面,赵付舟看着赵曜的背影,感觉赵曜变了很多,孩子气褪去了些,大人样有点出来了,比以前的性格要稳重了,就是眉间有化不开的愁,赵付舟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两年为了赚钱错过了这孩子成长最关键的时候,他说:“我以后不走了。”

“嗯?”赵曜转身看他,其实理论上来说赵付舟不算是他父亲,但不妨碍赵曜把他当亲生父亲一样看待。

赵付舟一拍他肩膀,说:“我回去交接下工作以后就在国内发展,钱难挣屎难吃,我钱赚够了,不玩了。”

男人一生建功立业重点就是这几年,赵曜觉得赵付舟看上去没什么,其实吴婉玉的死大约给他影响挺大,声音都变得虚了,问他:“不是说要当首富吗?”

赵付舟一晒,“不当,谁爱当谁当,好久没回来,咱俩去吃杨记去。”

杨记是家街边麻辣烫,在赵曜学校门口,赵付舟唯一一次去开家长会,顺手吃了一点街边小食从此就爱上了,赵曜笑他:“瞧你那点出息。”

“就馋这口。”

父子俩勾肩搭背地走,刚走了两步,看到墓园门口停着一辆警车,祁休靠着车抽烟在等他。

赵曜的步调顿了下,他还没说话,赵付舟抓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赵付舟说:“别去,让律师处理。”

公安局有几位他的老熟人,赵曜的事儿赵付舟托了各种关系来问,问了半天没问出了个所以然来,没有细节没有怀疑对象,只说让赵曜配合调查。吴婉玉的死疑点重重,但赵曜却被卷入其中,这什么意思?暗示赵曜弑母吗?赵付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前妻,不能失去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赵曜绝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爸,”赵曜捏了捏肩膀上的手,说:“没事,我去去就回。”

赵付舟没松手,总觉得赵曜这么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赵曜又说:“我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赵付舟觉得赵曜瞒了他很多事,沉声问:“你到底有多少事儿没告诉我?”

莫名其妙跟家教扯上的关系,无端卷入了吴婉玉的死亡。

赵曜变得让他有点看不懂了。

赵曜还没说话,赵付舟又说:“真做了什么错事,大人有大人的处理方式。”

赵付舟这话说得很委婉,但赵曜一下就听出他想干什么,要么疏通关系,要趁着事情还没发酵送出国。赵曜有点无奈,赵付舟的思路跟林宝太像了,简直让人怀疑他俩才是亲父子。

可惜妖怪的世界里赵付舟所有的处理方式都没什么用。

“老爸。”赵曜说:“我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

赵付舟愣了,孩子幼年时父亲对他的教导是要让他正直要他温和善良,人类最好的品质要灌输给孩子,因为大人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赵付舟松了手,发觉赵曜眼神既不退让也不委屈,相反很坚定,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担着,他看着跟实际年龄不太符。

孩子已经长大了,赵付舟心想。

“我在家里等你。”赵付舟松了口。

赵曜笑了,谢伶用自己的生命给赵曜换了一生,长在赵付舟身边比在谢家好上千百倍。

“回来跟你吃杨记。”赵曜对赵付舟招了招手,上了祁休的车。

·

祁休这次没开他的牧马人,三阴府有时候出任务还是需要伪装下,赵付舟从公安那边施压,搞得祁休烦得不行,好几年没做这种伪装措施了。

“你爸挺厉害。”给祁休施压的几位大人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相比什么妖怪巫师的压力,顶上几个人类的施压其实更麻烦。

“我会解决的。”说服赵付舟是一件挺困难的事,不知道老爸会不会起疑心。

“放心,这点小事我可以帮你。”这事儿对祁休来说不算特别难,赵付舟区区一个人类不会掀起什么花样的,随便让他国外的公司出一点危机,或者让经侦科的同事去查一下赵家的账本都能让赵付舟再忙活很久。

赵曜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这扇门上有很多咒印,但他没有在乎,阳光的光斑打在他脸上,一块又一块地游移,说:“我都答应你去三阴府了,你这是不是有点夸张?”

后面跟着三辆警车,赵曜慢慢铺开了感官,前面还有两辆伪装的民用汽车,无数摄像头随着赵曜的移动而移动,一条街道上布置了四个狙击点。这看上去春风和煦的,简直像是在押送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在把赵曜送进三阴府之前祁休都不敢放松。

三阴府在这件事里一直处于一个非常边缘且被动的地位,在祁休的带领下,三阴府真的做本职工作,好像一个勤勤恳恳擦屁股的机构,没有半点血性。但就赵曜几番接触祁休下来,觉得他大概是个笑面虎,一面在各方势力面前卖怂,一边网罗了不少好处。

看着像是懒得去管三阴府内部的腐败,其实比谁都更坚守三阴府的祖训:天理昭昭,阴私难藏,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他一心想要推行三阴府内部的改革。

谢家耗周折都没有抓捕到赵曜,赵曜轻而易举落入祁休手里。

真正的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赵曜跟祁休做了一次交易,祁休没有把他特殊对待,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妖物在进入人间时都要去三阴府报道,经过各方面评估要看他适不适合在人间生活,有没有危害,不合适的堵死在妖境大门,合适的进入人类社会,每半年会回三阴府一次重新接受评估,这套规矩适合所有的妖物就连谢玥也不例外。

当妖物发生异变时第一时间会启动清理程序。

但这两年妖物作乱的势力很少,更多的是巫师,通缉名单里前十个有七个都是巫师。

赵曜进入三阴府之后沉默地观察着这个有一千年历史的机构,三阴府外部是现代建筑,走进去之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据说这个地方以前是废旧的市医院改造的,挂号大厅变成了接待大厅,窗口改造成了服务台,二楼以上就是各种各样的部门。

刚进门登记的地方长得像是人间警察局,如果有人误入大概会以为是什么国企单位。

但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就能发现有些部分不太对劲,一个看着像是换药室的门打开,里面是六十年代的风格,墙上还挂着主/席画像。再往前一间屋子是民朝时期的建筑,摆着老式电话像是旧时代老爷的书房。第三扇门背后又是古派的建筑风格,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像古代某个王爷的寝室。

三阴府里的巫师和妖怪入世的时候年代不太一样,但大多都很念旧,总觉得自己来的那年是最好的时代,所以爱好什么样的都有,办公室装修全凭自己喜欢。

简直像是人类建筑活的博物馆。

赵曜一进门就被扣上了锁妖环,他太不稳定了,祁休没把他扔进高压炉里让他就地处决已经是很有耐心的做法。

他没资格进任何一间办公室,直接被拉进了一间类似手术室的地方,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在给他做例行检查。

有人抽走了他大概500cc的鲜血,这个剂量对他来说不算多,他的鲜血更像是某种战略武器,三阴府的人不会轻易让他去死,哪怕把他当做一个造血的羔羊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紧接着他被领进一间屋子,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他一挑眉,发现这里不太寻常。

房间四面都没窗户,只有一盏瓦数不太高的白炽灯在闪烁,关门之后赵曜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刚才那扇门在哪儿,甚至连门缝都没有。

天花板地板墙面都被刷成黑色,空间逼仄如同压抑的牢笼。

用膝盖想也大概能猜出来这是个什么类型的地方,他伸手摸了下墙面,这上面暗藏玄机,符文凹凸不平的写满了正面墙,像是被关进监狱的变态那样疯狂地图画,符咒从天花板蔓延到地板瓷砖缝隙,密不透风。

这是豢符屋,在这里不能使用任何妖法和巫术。

体内的妖元十分暴躁,墙上的符文对他血脉里的东西造成了负面波动,太阳穴突突跳动,让他想起了某些血腥电影里的装置,只要他有一点出格的举动,就会被符文就地反噬,他的鲜血将会淹没整个房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被吞进怪兽的口腔,对方随时随地都有掐死他的权利。

他没有任何不满,因为对方好歹给他留了一张椅子,既来之则安之,赵曜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静默的坐在椅子上,像一个打坐的道士。

他从小都在玩一场关于生存的游戏,要跑要活,要评估自己生存的可能,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应该是最适合玩这个游戏的高中生。

而在他看不见的墙面,突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他好厉害。”孟极说,房间外对赵曜的状态一览无遗,他们正在计时,进入的人是没有什么时间观念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崩溃。豢符屋是专门给需要审讯的罪犯使用的,甚至可以成为一个简易的处刑机制。

像白诺诺那样的小妖进入一分钟就会崩溃,二等通缉令上的巫师坚持半个小时就会大喊大叫。有些血脉低贱的妖物在里面从崩溃到死亡不过一分钟,外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去救他出来对方就已经成了豢符屋的养料。

而赵曜已经进去三个小时了,一动不动,他们最高纪录是一个变态,他在里面9小时3分零7秒。

祁休点了根烟,“我想知道他的极限在哪儿。”赵曜越淡定,祁休反而越不安,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木强必折,太强并不是什么好事。

孟极有点心疼赵曜,毕竟这孩子也算是在他的庇护下长大的,他看着还是个少年样子,呆坐的样子显得很乖巧,他理应在学校课堂学习,而不是在这里被当做通缉犯对待,孟极叹了口气,心软的毛病又上来了,感叹道:“他变了很多。”孟极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多余,任何一个人经历了丧母和跟谢笙一战都会变。

祁休不那么认为,他从来也没有觉得赵曜这人是个简单角色,问:“你确定他是变成这样的吗?”

他重重咬着“变成”两个字。

孟极打了个寒颤,觉得后脊背发冷,问:“你什么意思?”

此时赵曜突然一回头,眼皮一挑,朝祁休的方向望了一眼,像是在隔空对视。

赵曜好像察觉到了房间里监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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