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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下过一夜的雨,宁城的清晨格外明亮。浓云消散,余下几缕如烟似雾的飘渺。正对着落地窗的两米宽双人床上,烟灰色的床单凌乱搭在腿腹间。

陈又涵被阳光刺醒,头痛欲裂。语音遥控关窗帘,出了声才发觉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意识后知后觉地回笼,他怔愣——胳膊上枕了一个人,光裸的脊背背对着他,肩胛骨瘦削,像头小鹿一样蜷在他怀里。

“操。”

他很干脆地抽出胳膊下床落地,随手抓起一件t恤反手套上。动静不算轻。床上的人被他吵醒,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先叫他:“哥哥。”

陈又涵点起烟抽了一口,啪得扔下打火机,随意而不甚耐心地说:“醒了就走吧。”

继而走向落地窗推开推窗,要驱散这一屋子沉滞的空气。

伍思久掀开被子,脚一沾地面就疼得倒抽一口气。昨晚上虽然陈又涵极尽温柔,但反复折腾了他一整夜,最后连清理都没力气做。

陈又涵弹了弹烟灰,眯眼观察他:“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伍思久坐在床边,情事的痕迹很明显,他浑身光着,在这样审视犯人般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股迟滞的耻辱。他微垂下头:“你带我来的。”

陈又涵把烟捻灭,从藤筐里抓了条浴巾扔给他,冷冷地说:“不可能。”

他怀疑是不是乔楚脑子抽了把自己家地址给了伍思久,而楼下保安也刚好脑子抽了让他上楼,同时伍思久恰好非常耐心地从十个指头中试出了他的指纹——太他妈扯淡了,他怎么可能会把伍思久带回家。

“真的,”伍思久用浴巾缠裹好下半身,站起来,面对陈又涵,平静地说:“你以为我是叶开。”

陈又涵一愣,心跳应激性地加快,而后渐渐回落。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伍思久,见他脸上满是情欲过后的餍足和困倦。伍思久的某些五官和轮廓的确和叶开很像,在喝醉了的情况下是有可能搞混的。如果昨晚上他以为来接自己的是叶开,那让他送自己回家再正常不过了。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想到这一层,脸色有所和缓,对伍思久道:“算了,去洗个澡吧。”

浴室传来花洒的声音。

伍思久洗得很慢,给自己做了彻底的清理。赤足踏上宽厚的地巾,面对着巨大镜子里的自己,他客观而严谨地审视自己的眉眼、鼻尖、嘴唇,微微侧过脸,看下颌骨的曲线,而后抬臂,指尖很缓慢地抚过自己瘦削的脸颊。

他脸色苍白,目光空洞,给人一种马上便要被打碎的脆弱感。灰色大理石纹台面上,是陈又涵日常起居的一切。伍思久仔仔细细地一样一样扫过,油香氛、洗面奶、喷雾、须后水……藤编纳框里叠放着白色擦手巾,灯光明亮清晰,陈又涵的家,就像是最奢华的酒店般有序、一丝不苟。就是这些构成了陈又涵让他着迷的一切吗?

他从托盘里挑选了一支乳木果淡玫瑰华的护手霜,慢条斯理地从手背、掌心护理到指尖,而后推开玻璃门。

陈又涵还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已经穿上松垂的烟灰色运动长裤,上半身是纯黑体恤,有点宽松的款式,从背后看,他身高腿长,肩背宽阔,没有定型的黑发柔软地垂下,很有男人味。

窗外,一夜的雨过后,西江水涨船高,白色的观光邮轮在江面游弋。对面便是宁市的cbd,gc集团的楼标醒目光鲜。

陈又涵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伍思久已经穿戴整齐,他随口问:“我昨晚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吧。”

伍思久懵懂地怔愣:“什么?啊,”他想到了什么,瞬时红了脸,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有的,说了好多话,可是我、我现在说不出口。”

陈又涵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糜乱片段。他反复地梦,心里有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可醒来发现是伍思久,气泡破碎,美丽的幻觉消失了,留下乏善可陈的灰败。

伍思久走到他身边,面对着宽阔壮美的江景拥抱住他,脸贴住陈又涵的胸膛:“刚洗澡的时候好痛。昨天进了玄关你就开始吻我,在沙发上做了一次,地毯上做了一次,床上又做了一次。又涵哥哥,”他扬起致的下巴,懵懂而羞涩地嘟囔:“我今天都没办法好好上课了。”

听他如此撒娇,陈又涵无动于衷,意味坚定地推开他:“我帮你叫了车,下楼吧。”“我还有机会来吗?”伍思久眷恋而着迷地在玄关要与他拥吻,再次遭到拒绝,只得圈着他脖颈像小动物般地贴住:“又涵哥哥,我特别想你的时候,可以来这里等你吗?”

陈又涵打开门送客,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不可以。”

时针停留在十,分针刚过两格,今天是周六,这个时候给叶开打电话,应该不过分。

陈又涵拎着喷壶走进阳光房给花草浇水,边拨出了叶开的电话。

嘟声三响,被接起。

背景音嘈杂,原来这么一大早就在外面。

陈又涵按了两下喷壶,看水珠缀上天堂鸟墨绿色的叶纹,漫不经心问:“在哪儿?”

“在外面。”叶开冲路拂摆摆手,拒绝了果味饮料,指了指冰可乐。路拂使坏,把带着冷凝水汽的听装可乐贴上叶开胳膊,叶开躲了一下,没忍住笑了一声。

陈又涵捕捉到,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好久没见你了,吃个饭吧。”

“这周末不行。”叶开拒绝掉,“今天约了人,明天要写作业。”

“那下周末吧,帮我分个手。”陈又涵放下喷壶,在洒满阳光的飘窗软垫上坐下。

叶开狐疑:“你又和谁分手了?”

陈又涵从脑子里搜刮对象,没找到,随口胡诌,“一个模特。”

“啊?”叶开犹豫了一下。叶瑾的工作和娱乐圈有交集,他不能当着圈内人和陈又涵演情侣,弄巧成拙传成真的就麻烦了。“这次不行,你找别人吧。”

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陈又涵从胸膛里闷出一声沮丧的低笑,“你怎么这么难约。”

“又涵哥哥,”叶开回头看了眼已经超级不耐烦了的路拂,笑道:“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找我干吗?”

一句“想你了”停顿在嘴边,陈又涵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恢复玩世不恭的语调:“没什么,就是有点无聊。”

路拂耐心彻底告罄,两手插在工装裤里叫叶开,后面加上“同学”二字,听着有股很亲密的味道。

陈又涵听到了,手指无意识地掐下一片香水柠檬的叶子,问:“你干吗呢?”

叶开准备挂电话,语速很快地回答:“跟同学逛漫展,先不聊了。”没等陈又涵再说什么,又立刻追加了一声“拜拜”,陈又涵便也只好说了声“拜”。

挂掉电话,阳光房重又陷入寂静。

“又是你那个哥哥?”路拂勾住叶开肩膀。

叶开“嗯”了一声,调出日历,在下周五记下一则代办:约陈又涵。

“你们年纪差这么多,能玩到一起去吗?”路拂的调子永远是懒洋洋的,“大十六岁确定没有代沟什么的吗?”

叶开笑了笑:“幸好,他还没嫌弃过我幼稚。”

路拂很嚣张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叶开,你家里把你教得太好了,拜托你拿出点豪门少爷的气势好吗?”

如果不刻意去打听的话,根本不会知道这个人就是校董主席瞿嘉的儿子。

路拂记得他换寝第一次见到叶开,他刚升高一,比现在矮一点点,瘦削挺拔,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给人一种很舒服的分寸感。家里没有矿要继承的路拂常被叶开的意志力折服。青春期的孩子多少都有点犯懒,但他从没有在叶开身上看到过任何放纵的影子。他对感兴趣的东西刻苦,对责任内的事情尽力,松弛而坚韧,凌厉而游刃有余。

天翼新进校的往往先注意到叶开这个人,才会后知后觉地被告知:“哦,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叶开啊!”

“你这么时刻为别人着想,以后会被欺负的。”路拂语重心长,像个过来人似的教育他。

叶开笑道:“为什么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

“你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有人因为这些爱慕你,自然就会有人因为这些嫉恨你。”

“你这学期逻辑学选修课是不是准备拿满分?”

路拂:“……行吧,屡教不听的叶小少,我只能祝你天天走花路了。”

花路没走到,倒是周一就和伍思久狭路相逢。

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伍思久时间不多,他看了叶开的课表,选在他体育课结束的时候碰上。刚好是体能测试,叶开跑完一千米,额上都是汗,乍一碰到伍思久,他有点蒙。他还记得伍思久特意和自己说在和陈又涵平等交往,被陈又涵否认后,他心里就给这个人扣了分。

“又碰到了。”家教不允许他视而不见,他平缓了下呼吸,笑道,“好巧。”

是像的。

可是他更漂亮,而叶开更贵气。

漂亮是他自己凭基因努力的,贵气是什么?贵气不过是命运赠送的一份不公正。

伍思久冲他挥了挥手:“是挺巧的。”突然想起来似的,擦身而过后回头问他:“原来你也会画画啊?”

莫名其妙。叶开停住脚步,“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陈又涵玄关那里挂了副半面佛油画,下面是你的签名。”伍思久赞赏道:“没想到你画画那么厉害。”

“不是我画的,是——”叶开的声音戛然而止,那种游刃有余的味道崩裂,只剩下强自支撑的镇静:“你去过他家了?”

伍思久点点头:“那个海螺化石也是你送的吗?听说能在珠峰上捡到海螺化石的人都很幸运。”

在南极旅行的时候,叶开曾有幸见到过冰山哗裂的壮观景象。

漂浮在蓝黑海面上的巨物寂静无声,散发着幽暗的、蓝莹莹的光。由一声不被人察觉的咔嚓声开始,它裂开一道细小的裂缝。碎冰滚落,裂缝持续扩大,轰然的一声巨响后,冰山一分为二。它开始沉底,像一艘船一样,沉入黑暗、冰冷而寂静的海底,徒留可怜的十分之二继续平静地漂着,等待着下一次的哗裂。

海螺化石是叶开在珠峰找到的。5200米海拔石碑的半径五米内,他捡到的概率就像是被流星砸中。送给陈又涵的时候像送出独一无二的幸运。对,那是去年陈又涵的生日礼物。他放在卧室。床头。有美丽的水晶罩在保护它。

叶开掌心潮得可怕,与之相对的,是逐渐难以呼吸的胸腔。

伍思久饶有兴致地观察他,惊讶的程度恰到好处:“你怎么了?你……不会喜欢陈又涵吧?”俯身凑近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一声:“不了吧,他看你跟看小孩子差不多。”

第23章

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提醒着一则代办事项已经到了时间,通知栏里是四个字:约陈又涵。

手指在屏幕上右划,世界安静下来,叶开复又埋头拾书桌。除了高三,天翼的寄宿生都是在周五上完两节晚自习后离校,所以学生们喜欢趁晚饭后先回寝室把东西拾好。路拂要开班会,手脚比叶开快一步。出门前和他打了声招呼,却被叫住。

“路拂。”

路拂回过头去,发现叶开脸色很差,而且心不在焉。

他这几天都处在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路拂已经暗自观察了一个星期。有次起夜,是凌晨三点,他发现叶开在阳台上发呆。听到路拂下床的动作,他受惊似的一抖。两人不在一起上课,但睡眠状态差成这样,上课时可想而知。周四时路拂去高二年级组办公室捧卷子,看到高一年级主任串门来倒苦水:“不知道怎么回事,物理堂测差成那样……简直像梦游。”

“怎么了?”路拂握着门把停了下来。

叶开罕见地不安,甚至有股茫然的焦躁。他问:“我幼稚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路拂莫名其妙:“不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上次说的问题,”叶开垂首,无意识地折着卷子的一角:“其实还是会有的吧?”

路拂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漫展上的那一问,还以为叶开想通了,附和道:“废话!当然了,学生党和成年人的世界有壁啊朋友。”他讲话总是很有经验的样子,总结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应该就跟小屁孩差不多吧。”

他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讲错了,恍惚间好像看到叶开的眼神如被针刺痛般索了一下。

路拂看了眼手机,班会快迟到了,“我先走了,放假了开心点啊!回头带你打王者。”

“不打了。”叶开说,把卷子拢塞进书包。

“啊?为什么啊?”

叶开神色淡淡的,已经恢复正常:“你不觉得打游戏很幼稚吗?”

陆叔接到叶开,看到小少爷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上车后一言不发,整个人蜷缩在后座上。

从前周五叶开回家总是很快活。虽然他只是叶家的司机,但叶开也会把他当长辈般分享学校里的事情。叶通工作很忙,祖孙俩难得能畅聊,叶开分享给他,他便能在接送董事长时把这些有意思的事情讲给叶通听,常把老人家逗得心情很松快。

陆叔心里很疼惜小少爷,他虽然还在上高中,其实却是一个很细心成熟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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