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梵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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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梵帝

“爻立,有你的拜贴。”

“放着吧,谢谢。”

“爻立,我家母亲最近总觉得胸闷心悸……”

“没见过令堂,建议找大夫看看。”

“爻立……”

爻幼幼看着眼前络绎不绝前来跟她打招呼的人,真心觉得自己在马场之上展露医术是一件多么冲动的决定。

因为不管是被她顺手帮过的富家子弟,抑或是不信任其他大夫的寒门弟子,如今都把她当成了济世救人的观世音菩萨,恨不得她能隔山看病、点水成药,好像什么顽疾都能从她这里得到药到病除的办法一样。

马场一事,出力最多的自然是梵清和与太医院,其次便是夏蝉带领的蒙学馆、蒙学医府。她在其中,甚至连打酱油的角色都算不上,偏生因为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成了最终心善技高的典范。

结束了一天的水利课,她终于从无休无止的追问中脱身出来。刚走到门口,王明瑶满含同情的站在门外看着她笑,“外头还有三辆马车,说是在等着当面给你道谢。”

“……”爻幼幼恨不能吐血三升,只能回以同样无奈的笑容。她的脑子里最后剩下的唯一念头便只有——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清清静静的待着。

密林之中鲜有人烟的僻静书楼依旧孤寂的立在那里,风雨不动。

爻幼幼打发掉了所有拜访者提着灯笼摸索着找过来时,楼中并没有点灯。

她在书楼外头朝东的第三扇门下仔细寻找了片刻,终于在门与门槛之间的暗缝中找到了书楼主人特地留给她的钥匙。

这一发现让她的心底生出小小的窃喜,就好像是与人共享了什么小秘密。

事实上,打从上次她离开书楼时便有了想要再来的念头,所以在离开前才特地给书楼的主人修书一封。没想到今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此,竟然真让她等到了回应。

她将火烛在楼外吹灭,开锁进去,长明灯旁的夜明珠正悠悠的发着光。她借着这光亮只点了离门最近的一盏灯,没有奢侈的将整栋书楼都点亮。等到火光在造型优美的琉璃盏灯具中亮起,她这才满意的席地而坐,开始专心研习功课。

课程进展到了水利,便不仅仅是当初背诵算经那样简单了。大名城需要的不是死记硬背的书呆子,而是能够学以致用的英才,故而爻幼幼他们拿到手的作业便现实的有些令人咋舌——如果让你治理天陡河,你将如何安排水利布局。

天陡河位于是泰和两大常用水系之间的长年河,独流入海,因沿途地势陡峭且河道落差过大,才得名天陡河。

被交到爻幼幼他们手中的除了这个课题以外还有天陡河及关联水系的所有详细数据,细到乃至每年降雨、沿途植被覆盖,甚至某一个河道经冲刷后角度的改变都记载在册。

但,这并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据爻幼幼所知,大名城建立至今,泰和都未曾出手治理天陡河,数据统计的越详细便越说明工程之难,难到一直观察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真正攻克这个难关。

好在这个课题属于开放课题,并没有真正的标准答案,她只需要依照自己的想法规划出布局、测算评估其可行性,至于最终天陡河治理时究竟会选那一套方案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书楼当中藏书极其丰富,虽然没有现成的天陡河治理办法让她参考,却让她找出来许多其他水利工程成功的案例。

她一一参阅,对比其中利弊,认真思考每一项工程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如此这般在书楼和学府之间往返了十日,这才最终梳理出自己的思路。

十日之中,书楼主人都未曾露面,爻幼幼只遵循自己先前同书楼主人约定好的时间前来和离开,并未因主人不在就对楼中藏书生出什么贪念。直到第十一日,她抱着沉重的测绘卷赶到书楼时看到久违的灯光,这才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慨。

这一次,爻幼幼再进门时,梵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她礼貌的同他微笑致意,因为仍旧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不闻不语”的缺憾,她又从自己抱来的东西中翻找了半天,洗笔研磨,良久才将一张新写好的墨迹未干的“感谢信”推到了梵帝面前。

梵帝挑眉,看着上头诺大的两个“谢谢”,不明她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同他交流。

不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值得他开口,他淡淡瞥了眼她风格多变的字迹便继续埋头看书,心里早在她写下第一封信时便通过她的笔法将她同夏蝉所推崇的蒙学新人“爻立”联系到了一块儿。

书楼重归寂静,爻幼幼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心无旁骛的开始在手工重描的图纸上规划天陡河工程的布局。

天陡河流域过广,可谓纵贯泰和天险,想要单凭一处水利工程便将此河治理无异于痴人说梦。

爻幼幼心知自己能力有限,几经考量,只截取途径忘川境内的河段作为治理对象。饶是如此,她在下笔时也频频皱眉,演算的后的稿纸如同雪片一样堆在了她手边的地上。

防洪、供水、灌溉是她所规划的水利工程的三项最主要功能,但忘川区域地震频发,无形之中又让工程的规划难上加难。

她算的越多,便越觉得下笔困难,一双眉毛像是要拧成一股绳般纠结了起来。自屋外吹过来一阵夜风,将稿纸面上盖着的那几张吹到了梵帝脚畔,他饶有兴趣的放下书本捡起来一张细看,看完时人已经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到了爻幼幼身边。

爻幼幼只觉眼前一道黑影轻闪,她刚刚卡壳的算式便被一只朱笔从头划到了尾,那只恶劣的笔甚至还意犹未尽的在旁边打了叉,宣告她方才的演算不过是一张废纸。

……

梵帝在她之前的算稿中找了一会儿,从其中一张开始,将下面的稿纸都抽了出来,重新摊开在爻幼幼跟前。爻幼幼狐疑的看着他的动作,便见他重新提起笔,在她画到一半的图纸上将她的工程生生往前提了数千米远。

爻幼幼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所想表达的意思,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人替她选出了那个线头一般。他落下的第一笔代表着工程的起点,从这里开始砌石坝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地势使得整个工程在分水一事上与之后两个天平平和衔接!

梵帝毫不犹豫,又在五百米开外落下第二点,爻幼幼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人”字形的分水堰,将湍急的天陡河在这里一分为二。她快速抬笔演算,天陡河枯水季节水位并不足以支撑南渠的灌溉用水,所以她需要在分水堰这里下足功夫,既能保证枯水期时至少有六成水进入南渠,又要保证丰水期时大部分河水都能走北渠被排解自其他支流中去。

梵帝收笔,赞许的看着爻幼幼的反应。她已经举一反三,开始推算分水堰的堤高侧宽,甚至开始草估南北渠之下,三十六个陡门所应在的位置。她用细线在梵帝未曾标注的地方轻勾出泄水天平和溢流坝,这样淤塞南渠的泥沙便会在涨水之时被北渠的洪流牵动着的漩涡自平水槽和溢洪道带走。

梵帝看的认真,她思路清晰,并不因之前的挫败而有所迟疑,两人面前原本干净的天陡河河道图上错落着好几十个墨点,打头的两个红色是他所提,剩下的便全是爻幼幼的杰作。她的注意力在此刻达到了巅峰状态,除去基本的计算外她甚至还考虑了不同石材对于工程的影响!鱼鳞石、粘砂土、条石、卵石……一样又一样的材料被她列在一侧,却因为不清楚他们所需的搭配比例而不得不被主人所抛弃。

爻幼幼长舒了一口气,眼前的工程布局图不过仅仅是个开始,在这之后便是更为复杂精细的一系列推演求证。还不等她完全从眼前的天陡河工程中抽出神来,梵帝已经重新站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虽然人看起来很古怪,但是脾气不坏。

爻幼幼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在方才递过去的“感谢信”旁又添了一行,重新递了过去。

梵帝瞧着上头并排的两个硕大的“谢谢”,头一遭感受到了什么叫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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