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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苏凡呼吸一停,徐安几乎是立即惊醒地睁开眼睛,熟练地将人翻成侧身,又手贴背心运转内力将养心诀渡进他的体内。

直到苏凡闷喘一声,急促的呼吸逐渐放缓后,他才搭着他的脉象松了一口气。

苏凡心肺有损、身虚体弱,夜里偶尔会像这样突发性地停下呼吸。

当初孙思邈捡到他时,就知道这孩子这般虚弱并不仅是挨饿受冻而染上的病根,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身上那伤筋损脉的毒。

那毒十分隐蔽,非医术高超者不能探明,初中时不显,但毒素在体内累积一段时日后,则中毒者心肺渐衰以致缠绵病榻,久卧不起。

也不知道是怎样心肠歹毒之人,竟然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苏凡当时中毒已有一段时日,加之年纪又小,病起来更是凶险,虽然孙思邈当晚就立刻帮他驱毒了,可已经受损的脏腑却非轻易可痊癒。

偏偏他当时体弱,那些寻常用来温筋养脉的方子对一个病重的孩子来说皆过于兇猛,因此孙思邈也不敢贸然用药。

他只能吩咐徐安先以内力替苏凡调养,打算等他年纪略长一些后,再教授他修习养心诀的内功心法以做养身之用。

于是这半年来,徐安便日日不落地以内力替苏凡温养着心脉,虽做不到使之完全康復痊癒,好歹能吊住他一条小命。

苏凡对于以前的日子其实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还没遇到师兄之前,哪怕是睡在亲娘身边,他也不曾如此安稳。

徐安没有刻意告诉苏凡自己每晚睡觉时帮他轻拂背脊的动作实际上是在给他传输内力,小花儿自然不知道他能在徐安身边安睡都是对方的功劳,只觉得待在师兄怀里总是特别舒服得让人倦意丛生。

苏凡小小年纪,身子却因那要命的毒而亏空得厉害,当初刚捡回来时,瘦弱得两个眼珠子骨碌碌地,好似喘一口气都觉得劲儿。

虽然能用养心诀吊着命,终也不是长久之际,可偏偏小花儿又虚不受补,只得先这么将养着。

他这段时间里日日跟着徐安吃得饱穿得暖,白天里开开心心,夜里又睡得香,小小的身量稍微圆润了一些,五官也益发緻。

徐安温柔地顺着苏凡散在枕上的发,在心里盘算着,再多养几个月,也该着手帮他拟方补身了。

虽然筋脉上的伤非常法可治,但至少也得把小傢伙能养的都好好养回来,那半夜不喘气的毛病更得治一治,要不然等年纪再大些离了徐安的身边,夜里要是发作起来可没人能紧盯着帮他顺气,那可怎么办。

苏凡睡得熟,幸福地砸巴着嘴说着无忧无虑的梦话,身上裹着凉被,又往徐安怀里鑽,压根儿不知道师兄为他的身体简直煞苦心。

夜色柔和了徐安一向凌锐的眉眼,又酝酿成醉人的温柔,他摸摸苏凡的额头,又将他握着自己头发的小手进被中,才依依不捨地在发旋上轻啄一下,喃声保证:「小花儿别怕,师兄会想法子救你的……」

——

苏凡的生辰不明,只知在中秋前后,因此徐安特别选了中秋那日吩咐了厨房大娘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麵及两颗红蛋,苏凡不大会使筷子,手里握着两个热呼呼的蛋剥得不亦乐乎,徐安则亲自一口一口餵他吃麵,替他过了一个低调温馨的生辰。

而生日过后徐安便前去拜见师父,开始着手安排苏凡的补身药方。

苏凡讨厌吃苦药,哪怕徐安威逼利诱他也不肯喝,每天一到吃药时间早早溜得没影,非得徐安出马亲自把人拎回来压在腿上,硬把药给灌进去。

他每喝了药就哭,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脾气,对徐安又气又兇,非得师兄放下身段,抱着他好说歹说地哄,又准备蜜饯糖丹小心赔礼,他才肯呜呜噎噎地抱着师兄哭哭啼啼表可怜。

徐安心里也不捨得他小小年纪就当个药盅子,可偏偏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哪怕苏凡每次一会儿可怜一会儿挣扎着喊最讨厌师兄,也只能牙根一咬把那些汤汤药药硬灌进去,然后再来哄气哭得不肯说话的小祖宗。

本以为天天餵苏凡吃药已是最难的了,却不想到了要教授小花儿修行养心诀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大难关。

苏凡中过毒,心肺孱弱、脏脉有损,徐安第一次打通他的筋络要教他如何运转内息时,他生生地疼晕过去不说,醒过来后怎样都不肯乖乖听话练习,小小的身体逕自抱着十八岁的徐安就猛哭着喊疼,眼泪掉了一缸,哭得都快喘不上气。

徐安心里就是再不捨他,为了他长大身体能好,只能逼自己不能心软。

苏凡哭了他便哄,但养心诀还是非得练的。

可苏凡真闹起来的时候,他扳起脸来兇他又也没几分效果,最后不得不沉声警告:「养心诀乃是万花绝学中最基础的功法,哪怕是太素九针也得依托于上,你若真不愿练我也不勉强你,可你以后就不要再以万花弟子自称了。」

苏凡被他说的一愣,怯怯地拉着徐安的袖子抬头看他,好半会儿后才开口问:「如果我不学的话……你是不是就要把我给赶走,不当我师兄了?」

徐安没有回话,淡淡地看着眼前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的小傢伙。

苏凡得不到他的回应,咬紧了毫无血色地唇,松开指尖,强迫自己坐好,眼泪止不住地掉,按照徐安教的法诀缓缓地调息。

「我练……我会乖乖的,你别赶我走……呜呜呜呜……师兄……我会乖,我会听话,你别赶我走……」

徐安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苏凡疼白了一张脸打坐调息,好几次想开口让他停下,又怕功亏一簣。

直到苏凡做完了一日功课,整个人虚弱地试图要从地上爬起来,徐安立刻倾身上前接住他,翻手就点了他的睡穴。

他把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又拭去他满脸的冷汗及眼角未乾的泪,用披风裹着避他着凉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回去。

「小花儿不哭……师兄疼你……」他贴在苏凡耳边低声说话,更多的却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徐安告诉苏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他好好练养心诀,等身体养好了以后就不会再生病也不用吃苦药。

现在很疼徐安知道……等过几年练好了就不疼了,等他学会养心诀,他可以驭雕出去玩儿,到时他教他医术,教他画画,教他吹笛,苏凡想学什么,他都教他。

小苏凡永远都是师兄的宝贝儿,是师兄的心头肉,徐安怎么捨得赶他走。

他会一辈子疼他照顾他,把他当娇贵的小花儿一样细心呵护,只要苏凡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长大,他想要什么,徐安都会答应他。

这些话,徐安不敢当着清醒的苏凡说,小花儿的心里便还停留在徐安那不发一语的冷漠之中。

他不敢再说着不愿吃药,不愿练功,哪怕真的难受时他也不敢大闹,只敢细细地哭着要求徐安温柔地摸摸他抱抱他。

有几次徐安抱着他哄,一时没忍住情绪,脱口而出要放他一天假可以不用修习练功。

谁知道苏凡当下如遭雷击一般地窜出他的怀抱,再不敢开口要他安慰,像当初被他作势扔在食堂一样,哆嗦着不敢掉泪,摇摇晃晃地自己爬去练习养心诀,嘴里还不停喃喃自语。

他一边盘腿坐好,一边不停地在安抚自己:「小花儿不怕,不疼……不许偷懒惹师兄生气,小花儿要乖乖的……不乖的话,师兄不要你了。」

徐安听清楚他说什么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抓回怀里揉,但任凭他喊了几声苏凡也不敢过去亲近他,甚至晚上睡觉也不愿让徐安抱着。

往復几次之后徐安再也不敢开口说要放他一天假,寧可自己当那个坏人逼苏凡完成每日修练的日课,事后再让他趴在自己怀里尽情地哭诉撒娇,温柔安抚他的情绪。

如此养了几年,苏凡似也习惯了每日必做的功课,等到徐安同意他能上雕之后,他便成天御雕瞎跑,像是要弥补自己修练养心诀的辛苦。

当初孙雨还在谷里的时候就成天带着小花儿胡闹,结果他及冠离谷之后,反倒变成了苏凡带着师弟妹捣蛋。

徐安成年之后变得十分忙碌,面对苏凡被彻底带野的性子实在是有些无力照看,可不管怎么罚怎么关,苏凡还老是趁他不注意就溜出去,呼啦啦地带着一群孩子瞎跑胡闹恶作剧,把谷里人搞得头疼不已。

徐安对苏凡大抵还是十分宽容的,哪怕他有次跟同伴们无视禁令偷偷跑去聋哑村说要探险,被守村的弟子发现赶出来,对比其他被各家师兄师姐拎回去胖揍一顿的孩子,徐安也仅仅是罚他抄两遍医书,没抄完不许吃饭。

苏凡跟在徐安身边十年,除了养心诀修习不易以外,大抵也没吃过什么苦。

可徐安却总想着,他小时候命苦体弱,好不容易现在养好了一些,难活泼好动、古灵怪,他对苏凡一向都是尽可能地温柔疼宠。

却没想到,他对他的这份心疼,最终竟会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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