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父子之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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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王爷的衣冠冢被掘了…”

“你说什么是什么人做出这样的事”

“是…是流亡百姓…”

“百姓”

“他们都骂…骂王爷为了一个女子,亡了一个国家!所以…”降珠无语凝噎。|顶|点|小|說|網

因弧月与卓尔落下的那一带危峰兀立峭如刀削,崖深万仞深不可测,士卒几番下崖无功而返。墨柔然与降珠特取来弧月与卓尔衣冠佩玉等物葬于岭下,以示纪念。岂料一早…

墨柔然赶至岭前,整个茔冢已被人毁成一片废墟,葬于冢中的衣冠被掘出,撕成碎屑,丢掷得满地都是。

墨柔然踉跄着步子走到跟前,瘫跪在地,噙着泪,俯将满地衣冠碎屑一片一片拣入怀中,心如锥痛…

那边,已有士卒将掘冢之人尽数缚来。

“跪下!统统给我跪下——”

“正是这一群掬月刁民,将王爷的衣冠冢掘毁,小人已将人尽数拿来,请…”

墨柔然抬头望了眼面前被缚跪在地的百姓,他们满脏污,衣衫褴褛,上被鞭出的道道血迹未干,目光流露的愤慨与痛恨没有丝毫减弱。她该如何处置这样一群可恨之人,统统杀掉么

“放了他们…”墨柔然收回眸光,面色苍白而无力,小心将地上那块残碎的玉佩碎片在手心拼凑。

“啊”

“我说…放了他们…”

“姑娘…”降珠潸然,挨墨柔然边跪下,和她一起俯拾拣着满地的碎布。

“回去告诉皇上,不必再命人下崖搜寻弧月尸了…就让他们静静躺在下面,至少…永不会再有人去侵扰…”

“然儿…”

龙宣赫匆步赶来,见墨柔然泪若连珠跪在地上,忙上前扶起。

墨柔然见龙宣赫立在前,忽推开他手臂,盈盈后退了步。面对着他郑重拜倒在地。

“然儿”龙宣赫不解。

“然儿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

墨柔然推开他相扶双臂,跪请道:“请陛下饶恕掬月被俘的臣子及百姓。”

“你说什么…”

墨柔然跪地哽咽:“他这一生,原本可以过得安然,却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受百姓唾骂…而我…我唯一还能为他做的,就只是将他尸丢弃在无底深渊,以免再遭后世挖坟掘尸之辱…”

她原本想找回他尸带回龙祈安葬,因为他曾愿与她留在龙祈,寻一绿水青山地静度一生。而今看来,她若真带他回龙祈,必然落实了他投敌叛国的千古骂名。

在这一场战争中,她或许对得住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弧月。墨柔然语声哀婉凄伤,令闻者感泣。龙宣赫不忍再听,紧紧将她揽在怀里。

“是我…是我让他背负上千古骂名的啊…”墨柔然倒在龙宣赫怀中痛哭失声,“他生前受的折辱已经太多…我不想他在地下魂魄受咒不得安宁…”

“朕知道…然儿朕知道了…”

峰崖边,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事举行过后,墨柔然方扶着降珠回帐歇息。而龙宣赫与诸文臣武将商议政事,直到黄昏方才议定。

落黄昏,太子龙风真未似先时那样忙碌于军务,而是立在残败城堞之上,垂手望着西天夕阳发呆,背影长长的拖在后的废墟之中,显得心思沉重。背后。降珠将墨柔然扶至废墟旁,退下去…

“是你…”听到后沙沙脚步声响,龙风真略微回头。

落余辉,映得云山城中断壁残垣更显凄萧。墨柔然走近他边,淡淡地开口:“太子下,不是应该在军中整饬掬月残军吗。如何竟有空闲站在这望着夕阳发呆。”

龙风真面上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寒暄道:“你子可好些了么,怎么边也不带个人伺候着”

墨柔然转目注视着他唇角微扬:“太子下,亦会关心然儿吗”

龙风真面色微愕,略拧眉问:“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和父皇一样。一直都很牵挂你的安危。”

“是吗”墨柔然冷冷一笑,轻步移至龙风真左侧,与他并肩望着天边那轮如血残阳幽幽然道,“每逢看到这暮西沉,然儿的心里就觉得不痛快。因为,也是这样的黄昏落,太子哥哥亲自将我与弧月遣送出境,从此,便开始了我与他在掬月颠沛流离的逃亡子…”

“你知道的,我那时亦是皇命在,不得不将你们遣回掬月。然儿,我也是bi)不得已…”太子眉头团蹙,切声解释,语声无奈绵长。似乎逐她出境,曾是多么令他痛彻心扉的抉择。

“bi)不得已…”墨柔然凝泪望着他面无颜色。有多少次,她就样面对着他,静静看着他在自已面前做戏,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叫人都不忍心去拆穿。

望着眼前这一张脸,墨柔然耳畔回响起降珠沥沥如雨般的哭诉…

她不该让无风先下山去救弧月,令他亲眼目睹了,龙祈太子亲率军马攻入掬月后的那一场残忍杀戮,害他满心负疚萌生绝念。

怪她太心急于偿还欠他的,便好似冥冥中已料定了他不会再有以后的那样…

“那么…皇上圣谕在先,行军所至,不得焚dàng)庐舍,驱逐民吏,凡克城寨,不可滥杀俘虏,残害无辜…可太子下呢”墨柔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龙风真双眼,“攻入云山城后,连鸡犬都不能幸免…”

“你…这是再向我问罪么”

“我岂敢向皇太子下问罪…”墨柔然眸光黯然垂下,尽管弧月的惨死与龙风真有莫大干系,可就此事问罪于他,在世人看来终究牵强。

“可还有一件事,令然儿一直痛在心里难以释怀,今,要向太子请教。”

她再抬起头面对他时,眼里充满的愤恨令龙风真心中震惊,隐隐不安。

“倘若将我驱逐出境是因为迫不得已…那闹闹呢”

“闹闹”

“那时龙祈上下倍受蛊疫之苦。我一心想将治蛊秘方送过边界,可那时边城守卫森严,几经周折,我只得将秘方绑缚在闹闹上。望它混出城后能将秘方顺利送入龙祈军营,可是…”

“眼见着它便要走过沙漠的时候,却被你,狠狠的出箭去。”

龙风真脑中恍然间忆起那一幕。他那时并不知道,闹闹上竟有那么重要的东西…

龙风真眉宇略显得慌乱,他努力让自己镇定,看向墨柔然方待替自已脱解,却一眼瞧到她举在手心的一截残箭,霎时间缄默。

“太子…真…”墨柔然咬牙念着箭上的刻字,将残箭重掷在龙风真脚下。

低头看着脚下那截残箭上镌刻的三个小字。龙风真知道自己再抵赖不得,仰面道:“是我的!可那又怎样”

他睨了眼墨柔然忧怨双眸,冷冷道:“它只是一条狗而已!”

墨柔然大怒,痛声质问:“它只是一条狗而已,还是一条年渐迟暮的狗。到底为什么,你就是容不得它——”

“你可知道它死得有多惨吗,它带着你的伤蜷缩在沙漠里,却被人捕去活生生剥去皮毛,血淋淋架在火上炙烤…”

回想起沙漠里那个令人惊悚凄绝的夜,墨柔然心痛难忍,一只大手自背后将她扶定。

“父皇…”龙风真失声。不知何时。龙宣赫已一声不响来到他们跟前,还有降珠侧立在后。

墨柔然回,泪眼埋入龙宣赫肩头痛泣:“他们一刀刀将闹闹的血割下,而后强行塞入我口中啖食…”

龙宣赫但觉心中悚然,紧紧将墨柔然抱在怀中,紧紧地抱着…

金波淡。玉绳低转。

夜色阑珊,灯火通明的军营御帐内,龙宣赫爷儿俩牵扯出前尘旧事争执难休…

“您灭了我母妃全族,赐死唯一待儿臣至亲的媚妃,又将儿臣受业恩师张太尉降职贬罪…您所做的一切。何曾顾及过儿臣的感受,何曾是将儿臣当回事过”

“朕灭贾妃一族是不想后后宫弄权,赐死媚妃因为她心怀邪念,降罪张太尉,因为他与御史四人勾结结朋党。朕处置这些人,为的是将后宫前朝都肃清得干净,朕不想你后治理朝政时再为前朝与后宫瓜葛不清而忧心劳力。朕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

“难道儿臣自已就做不好这些吗儿臣亦深谙帝王权术啊!”

“你的确已深谙权术,可你都用这权术做了些什么,你自已心中最为清楚,朕不愿多言。朕一直在想,到底是朕对你疏于管束,还是朕对你管教太严,才使你变成今的样子。”

“从小到大,儿臣无论将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成为父皇心目中喜欢的儿子。有时儿臣想,既然无法成为父皇中意的儿子,不防努力成为父皇看得起的太子。所以儿子分外努力的想要在父皇面前建功立业…”

“可朕不需要你努力去做什么!朕说过,只要你安守本分,朕拥有的一切都将是你的。”

“就是这样…您一边替我安排好一切,又一边谴责儿臣的懦弱无能。”

这,或许好是大多数父母都会犯的错误。总之,龙宣赫一袭话很伤龙风真的心。

在世人眼里,龙风真能做上这个太子全凭运气,因为他是龙宣赫的嫡长子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无论龙风真后是否成器他都是龙祈皇朝唯一的储君。在龙宣赫心中亦何尝不是这般想的,脏活累活老爹来干,老爹替你摆平一切,你只管拣现成的做个守成之君就行了。

可龙风真不愿一直躲在龙宣赫宽阔坚硬的羽翼下避风乘凉,因为他觉得那样子很没出息。为什么呢这也是他从小自龙宣赫看他的眼神中读到的。

从小他看着龙宣赫时需要仰望,踮着脚尖儿卯足了劲儿的仰望,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他从来看不懂龙宣赫,更惨的是看不到龙宣赫作为他老爹的样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龙宣赫他就不是个人,他是个神,一个永远高高在上令他抑住鼻息膜拜的神,虽然这个神还有个称谓叫亲爹。然而更令他心灵无法承受的,是不管他有多努力,这个神一样的亲爹对外素来都只是用一句“太子温儒”来形容他。

温儒呵呵。温,和也儒,柔也。这词不该用来形容女子更合适么,这不变着法儿说他没出息么这令他内心一直惶惑难安。

譬如,老爹在前面大刀阔斧的打天下,回头横刀立马在儿子面前摆话。喂,兔崽子,瞧瞧,你这辈子生得多幸运!天下老子都已给你打好了,金光大道老子也都给你铺顺溜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只管乖乖跟在老子股后面别走丢,等老子眼一闭腿儿一蹬,这些就全都是你的了。

儿子说,爹,您快别忙活了,我想自已干。老爹劈头盖脸的骂,你自已能干好个。

若遇到稍有血的儿子,非卷铺盖卷儿闹离家出走不可。然而,在威严霸气的龙宣赫面前,龙风真一直将卷铺盖卷儿的冲动压在心底。

龙风真夙好高,这当然是极好的得了他老爹的真传,毕竟亲爷俩的心多少是有几分相似的。然随着年纪渐长,梅儿及他受业恩师的孜孜教诲,再加上在墨柔然那里时不时受到的刺激,使得他年少时便屈抑在心的怨气渐化作野心膨胀。俗语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决意要成为一个像他老爹那样高高在上连亲生儿子都得顶礼膜拜的神。

但不可否认,龙宣赫的确是为了儿子好呀,只不过他忽略了龙风真的感受。他从不曾似寻常百姓家那般,与儿子盘膝对坐,干着碗里的酒交着心里的话,而是用一句“朕不愿多言”将儿子所犯的错及对儿子的不抑埋口。他觉得这是父对子的包容,他觉得儿子自会领悟,其实不然。儿子毕竟是儿子,他若事事都看得开,悟得透,还要老爹有什么用。

龙宣赫是需要反省的,因为厌恶贾妃,多多少少波及到他对儿子的感,因而龙风真的成长是孤苦的要不说没妈的孩子是根儿草呢。而反过来对墨柔然,龙宣赫则是乌及屋。他显然是忘记了,老婆是别人的,儿子才是自个儿亲生的。

总之,这爷儿俩之间似牛郎织女一样横着迢迢一条名唤银河的隔阂,不是两三步便能跨越的。他们之间需要有只鹊儿,搭个桥儿…

“朕会封你为悯农王,食邑岭南三郡。”

“岭南地气卑湿,又多瘴气。父皇…”

“你当明白朕的苦心,朕并非要将你罢黜,你是朕唯一的儿子,待你真正学会为君之道时,朕自然将一切赐还给你。”

“只怕在父皇心中,早就想让儿臣将储君之位让出,另立贤良了罢。”

“那你呢,朕的儿子!在边疆这一年多来,你克扣军资在后山募兵铸器…这般的厉兵陌马,不就是等着有朝一与朕翻脸吗”

在距御帐十步之遥的地方,墨柔然驻静立着,仰面望着夜空疏星渡银汉,吃惊听着帐内传出的这一句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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