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身为王的命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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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克拉对着小隔间的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换上一套标准的蓝色宫廷华服,把胡子简单修了一下。

“大人,”他的身后此时传来了一个柔和清亮的男性嗓音,“陛下希望你来一趟。”

“嗯。”庞克拉将腰带勒紧,缓缓转过身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皮肤白净得如同女孩一般的侍者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门旁,庞克拉很快认出他便是路德维希皇子身旁的侍者马克。

等等,有些不对劲。

一直以来,作为帝国情报总管的庞克拉总是能敏锐地嗅到一些阴谋的味道,虽然现在他看不出哪里不对,但此时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为什么是你呢?”庞克拉狐疑地问道。

马克白皙的脸上挂着招牌的微笑,“我为殿下做事,但同时……我也为陛下效劳。”

“是嘛。”庞克拉依旧难以打消怀疑,“那真是有劳你了,马克。”

他走到走廊上,刻意选择了一条没有殿军把守的寻常道路,他拿出一面小镜子,假意整理着自己的花领。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

只有自己的影子还在灯光下歪斜地立着。

没有人跟来。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吗?

庞克拉不由得加快脚步,他选择了一条经过天井的道路。

天井下种植着许多奇异的植物,阳光下,花影与树影交织在一起,显得异常纷乱。

庞克拉再次悄悄地拿出小圆镜,藏在手心,装作正常行走。

可身后依然没有任何人。

奇怪了。

庞克拉明明强烈地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会是马克吗?但他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能耐不被发现?

虽然说庞克拉在宫廷混迹多年已经疏于磨练社会生存的技巧,但海民出身的他自小便与各种各样的社会势力打交道。

走私盐铁,打劫商船,和港口的黑帮势力谈判,哪样不是躺刀尖的活呢?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家伙,不练就过人的洞察力,迟早是会翻船的。

但如果连自己都没法发现,那这个马克大概就不是个人类了……庞克拉自嘲地笑笑。

也许真的是多疑了。但最好还是问问自己手下值班的那些“触手”们才好。

不知道为什么,庞克拉总是感觉马克看似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什么秘密。

该死的。但愿……你不是在耍什么小聪明,马克。

#

——庞克拉走进帝厅的正门,皇帝满面愁容地坐在“水帘”之内。

只有他一个人。

皇后和路德维希不在他的身旁。

不对,还有一个人。

皇帝的身后,一位乖巧的女孩正专心地搅拌着刚刚熬制的金盏花蜜,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出一勺散发着花香与甜味的蜜水——这是一种混合了金盏花与上等蜂蜜的饮料,能够安神养胃——再细心地喂给王座上一脸疲惫的皇帝。

庞克拉就一直静静地站着,直到女孩提醒了皇帝一句:“爸爸,庞克拉大人来了。”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把托着的酒杯放到嘴边,“庞克拉卿,你来得正好。”

“陛下……”

“不用行礼了。”皇帝推开露娜给他的金盏花蜜,比起清醒,也许喝醉才是维持思维运转的好办法。

庞克拉点点头,他内心依然有一个疑问,如果路德维希不在,那么马克为什么会声称自己得到了皇帝的命令?身为皇子的近侍,总不可能擅自离开主子,主动去为陛下效命吧?

难道……庞克拉额头顿时流下冷汗。

是陛下在怀疑自己吗?

难道,是陛下派马克来监视自己的吗?

越想庞克拉便越愈发感到不安,谨慎总是没错的,但他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引起了陛下怀疑,是自己不够忠心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庞克拉强颜欢笑,竭力使自己保持着面对皇帝应有的敬畏。

而就在这时,瓦茨拉夫二世却一直盯着谨慎的庞克拉,慢慢地,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你知道余为何要召你吗?”

“因为……”庞克拉犹豫了一会儿,“因为帝国竞技的事情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看来,知我者,唯有庞克拉卿啊!”皇帝露出了一个欣慰的表情。

呼——看来是多疑了。

就在庞克拉准备放松下来思考如何应对皇帝的问题的时候,皇帝却莫名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庞克拉卿,余觉得,有人想对余不利。你认为呢?”

“这……”听到这句话,庞克拉一瞬间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帝国竞技在即,是得防一防。”

奇怪,难道陛下还是在怀疑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什么了?

庞克拉比以往表现得更加拘谨。

庞克拉啊庞克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

手心冒汗。

忽然,露娜停下了手中的搅拌,焦急地问道:“爸爸,怎么回事?是有人……要伤害爸爸吗?”

瓦茨拉夫二世向露娜挥了挥手,“露娜,你先下去一下吧,去看一看你的哥哥还有母亲,他们可能心情不太好。”

“不。”露娜放下手中的金盏花蜜,一下抓紧了父亲的袖子,“露娜会叫殿军侍卫们保护爸爸!绝不会让别人伤害爸爸的!”

“露娜。有些东西你不懂。”瓦茨拉夫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不过,爸爸答应你,会没事的。”

“但……”露娜的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睫毛轻轻颤抖着,“露娜最近都在做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有一个女人在跟我说话,她没有脸,只有一只画上去的红色眼睛,她说……要,要夺走爸爸的灵魂。”

皇帝笑了,“梦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用担心,余好着呢。”

露娜摇摇头,转身对庞克拉说道:“保护好陛下,庞克拉大人。”

“遵命,殿下。”等到露娜走后,庞克拉才将低下的头抬起来。

皇帝面对女儿时的笑意慢慢变成了愁容,他丢下酒杯,把身旁的金盏花蜜一个劲地送到了嘴里,然而,再香甜的蜂蜜中也蕴含着金盏花淡淡的苦涩。

“余不知道究竟何人才可相信。”皇帝紧紧捂着自己的额头,“想来也可笑对吧?作为君主是多么孤独的一件事情。人们只看中‘圣王’背后的荣耀,却永远也不知道我那位先祖背后的哀伤。”

庞克拉几乎被皇帝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陛下……”刚到嘴边的话,庞克拉又生生咽了下去。

皇帝擦干嘴角的金盏花蜜,“他是自愿去背负了名为‘圣王’的使命与诅咒的人,余直到今日才能理解。”

“你会因为‘王’而失去朋友,因为‘王’而失去亲人,失去信任。世间只看重‘王’光鲜亮丽的外表,‘王’是不允许有任何错误的,完美的‘王’是万人之上的神,犯错的‘王’是万人唾骂的暴君。”

瓦茨拉夫黯然地说道:“‘余(we)’是万民之主,真正的‘王’是不能以真正的‘我’活着的。”

庞克拉看着皇帝拿起桌上的一罐金盏花蜜,倒满碗中,一碗又一碗。

沉默不语。

庞克拉似乎理解了皇帝心中所想。

有的时候,人们会为了成为王者而拼尽自己的一切,无论是道德还是底线,但直到真正站在了群山之巅,才会真正意识到“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这一片天赐的大好河山,却无人与你共赏。

往前一步万丈深渊,身后,则是无数渴望把你推下顶峰,等着攀上山顶的人。

也许,这就是身为“王”的悲伤。

“陛下,在下会一直站在您的身后,陪伴陛下,直到……看到您心中梦想的那个‘天国王朝’。”

庞克拉深深鞠了一躬,而目光紧紧注视着台阶之上那位万民之主,仿佛此刻的皇帝陛下已不是高廷之上那位君临天下的王,而是一位洞彻世间的哲人。

皇帝将金盏花蜜放到桌上,他那黯淡的目光从金盏花蜜上转移到了庞克拉身上,“庞克拉卿,有你在余的身边,余,很安心啊。”

皇帝注视着庞克拉,他仔细地打量着,“你是余最信任的人,庞克拉卿,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庞克拉依旧弯着腰,他的眼神看向阶梯最低的一级,“谢陛下,在下定会为帝国鞠躬尽瘁!让那些胆敢冒犯陛下的爬虫见识到帝国的利刃!”

皇帝笑了,“庞克拉卿,不必如此拘束,放心吧,余会令艾瑞克卿从旁协助你的。”

庞克拉依旧保持着他那恭敬的站姿,“有艾瑞克阁下的协助,相信在帝国竞技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宵小之徒定然不敢触犯帝颜!”

而皇帝却摇了摇头,“艾瑞克卿曾是余最锋利的剑刃,可再锋利的剑刃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迟钝。这件事情,就交给庞克拉卿你全权负责吧!”

庞克拉心中一喜,恭敬地说道:“是,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罐子又倒了一碗金盏花蜜一饮而尽,“你做的事,余很是放心。公主那儿也要加强警戒,那些逆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陛下,在下定不会让公主殿下受到任何的伤害。”庞克拉点点头,心中暗自盘算着皇帝的用意。

陛下究竟是在试探我,还是仅仅在安排我的工作?

自从陛下从诸王的会谈中归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庞克拉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猜疑和恐惧。

陛下竟然像是在害怕着某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对了,陛下。”庞克拉忽然想起了某件事,“我想到了替换‘他’殿军工作的新人选。”

“嗯?”皇帝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你想好了吗?”

“嗯,是这样的,居伊勋爵向我推荐了一位叫于格的亲戚,他的武艺还不错。”

皇帝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思索着说:“也该早日填充新人进去了,不然迟早会被人怀疑。”

庞克拉微微一笑,“我相信居伊勋爵会是出于‘迫切为皇室效力之心’而推荐的人选。”

他着重强调了一句话。

“居伊勋爵推荐的?”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好吧,姑且让他那个亲戚先试试这个职务。”

水帘汩汩流淌,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天顶的机械钟。

“庞克拉卿,你先退下吧。”也许是金盏花蜜的安神效果起了作用,“余想要单独休息一会儿了。”

皇帝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那么也没必要多呆了。

走出帝厅,庞克拉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一位女孩曼妙的身影从走廊拐角后悄悄走了出来。

“庞克拉大人,”她紧张地盯着庞克拉的双眼,“爸爸……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哦,是露娜公主?她还没走。还真是个孝顺的姑娘。

庞克拉露出他那标准的微笑。

“露娜殿下,陛下只是叮嘱我要好好保护您,仅此而已。陛下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等一下!爸爸真的没有什么危险吗?!”露娜不禁拉住了庞克拉的衣袖。

她如水的目光中饱含着对父亲深深的爱与担忧,翡翠色的双眸清澈得就好像湖面一尘不染。

不知道为什么,庞克拉盯着眼前这位女孩的双眼,却意外想起了某个离别已久的故人。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早就随着那该死的老爹去了。

庞克拉长叹一口气,“放心吧,殿下,我和艾瑞克大人,还有这高廷之壁成千上万的守卫和忠心耿耿的殿军们,都会,发誓保证皇室的安危的……”

嗯,但愿吧。

他将手指从头顶慢慢划到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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