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利人谓巧思故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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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都城内,各地汇聚而来的墨者已经很多了。

城内宋人不以为异,墨者见的多了,也就见惯不惊。

墨子已经回来数日,和半年多前一模一样的打扮,可是却没有了半年多前树下教授弟子的心情。

胜绰的事、项子牛的事、齐国那些为了俸禄放弃了大义的墨者……种种事端让他心头沉重,也知道这件事将会引发新一轮的争霸中原之战,夹在中间的宋国不管怎么选都必然会承受灾祸。

夜未深,他正在屋内看着几片竹简出神,禽滑厘推门而入,叫了一声先生。

“你来的正好。”

墨子笑了笑,让禽滑厘坐下。

禽滑厘心中想问关于适的事,可一听先生说他来的正好,便没有开口。

来的正好,意味着墨子有事要说。

“厘,廪丘一战,齐国必败。三晋之兵,非是齐国可挡。此时田家忙着内斗,也无心抵御,败局不可挽。”

禽滑厘学儒的时候,曾经有字,字慎子。叛儒归墨后,众人便直呼其名,墨子为先生,便直接叫他厘。

墨子叹了口气,苦着脸摇头道:“宋公当年被司城赶走,是借楚人的力复的位,也要借楚人的力来压制六家。昨日我去见了宋公,他说三晋胜便去洛邑朝觐;楚国强就去郢成朝觐,这样游走,宋国无忧。”

“哎,我叫他提前准备,他也不听,况且当年的盟誓仍在,宋国之事不是宋公一人可以决定,需要戴、皇、子这三家共同决定。”

“厘,你还记得上次止楚攻宋的事吧?”

禽滑厘点头道:“记得,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要做好可能被攻打的准备,所以才可能不被攻打。让楚王退兵的,不是先生之舌,而是城内可与楚战的三百墨者与提前准备的大量粮食。”

墨子微笑点头,这个最知晓他心思的弟子一言就说破了他想说的事。

征伐之事,就是如此,你想不挨打的基础,是你有能力打别人。这是个简单而又古怪的推论,可是很多国君却根本不这么想。

“晋楚自城濮之战后,争霸百年,前些年晋国内乱六卿相争,楚国势强。如今三晋合力,宋国如果前往洛邑朝觐,楚国岂能甘休?到时候再次围宋,又该如何?”

“前岁大饥,去岁宋公又修宫室,城中存粮无多。存粮无多,便守不长久,即便想要三晋来救,又哪里来得及?”

禽滑厘闻言,也叹息道:“是啊,这样的道理,先生是懂的,可是先生却无力去做啊。前岁大荒,许多人死于饥馑,可惜那墨玉、地瓜、鬼指等物没有早些出现,若是早些出现,只要先生亲自出面询问,这人是不是心怀不轨便可以知道了。

他想了想在村社间的那些事,笑道:“这人是不是心怀不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子胆子颇大。”

“他曾和村社众人说,等先生从齐国回来,便要来找先生,请先生帮忙做一木工器具,说是套上牛马一日可耕百亩地……若此言是真,他还真不怕自己这伪装的身份被揭穿。”

墨子本是个极其喜好钻研的人,听到木工器具更是见猎心喜,急忙问了几句,禽滑厘复述一遍简易的锤麦种的小玩意。

他极聪慧,略微一想便想通了其中关键,拍手道:“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此物,大善!此人,大巧!”

拍手之后,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欢喜之色在脸上敛去,剩下的却是些说不出的老人才有的落寞。

墨子已老,但很少感叹已老,更很少做出这种落寞之色,禽滑厘大为不解。

片刻后,墨子忽然起身,冲着南边叹了口气,解下了自己的腰间束带,竟有些睹物思人之意。

禽滑厘知道墨子一声不娶,更没有什么思慕的女人,更没有仲尼见南子这样的花闻,这腰带自然不会是女子所赠。

“几十年前,我前往郢城见了公输班,就攻宋之事相辩。我解下腰带作为城墙,互相攻伐,最终胜了他半筹。走时,我将腰带送与他,他将腰带送与我。如今斯人已逝,我也老了,论及这时间木器精巧,再无人能超越我与公输班。”

墨子举起腰带,长叹一声道:“刚才听你说那种可以一人种百亩的木器工具,忍不住心有所感。我年轻时好斗好胜,凡公输班做出的,我必做出以回应。若现在他还在,我便是认输又能如何?与他合力,按那适所说,做出种种顺应天志节省人力之器具,又能救济天下多少饥馑之人?又能解困天下多少操劳之辈?”

“我曾对公输班说,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他深以为然,自此之后不再做木鸢之类的巧物,想来若他还在世,定会将做出此物为生平第一得意之作!”

墨子缓缓地说出几十年前的旧事,托着这条腰带,第一次发现自己,老了。

不是怕死,是怕这大利天下之物,来不及做出、来不及利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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